那头白虎反而迟疑了。
有几秒钟它不确定这是不是人,她好像一头披着人皮的同类,比它更凶悍,嗜血,强健。短暂的混乱后它突然大吼一声跃起,利爪拍向嬴寒山头顶。
而嬴寒山消失了。
比虎的身形更快,她矮身闪过虎,反手刺进它右眼,虎吃痛吼叫,歪斜地落地低头咬她脚踝,她顺势抓住那只受伤的虎耳跃上它后背,左眼补上另一刺。
两道血迹顺着斑斓的虎面落下去,它甩脱不掉,就地打滚,而在它身上那个人轻盈得好像鼓上剑舞。峨眉刺旋出两道血光,在白虎将要翻身爬起来的瞬间,她把它楔进它喉咙。
林间安静了,不论是死虎,是士兵,是第五靖还是赶过来的谁,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地注视着嬴寒山。
她站起身,用手背轻轻蹭了一下脸颊,上面没有血。她的身上干干净净,好像不是徒手杀了一头虎,而是伸手从树枝上掰下一串雾凇。
“……你们,都在看着我做什么?”
这一句骤然点燃了这片雪林,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最前端的军官士兵冲过来,举起嬴寒山。
真豪杰!真不世之人!这世上居然有一个人能毫发无伤地杀死猛虎!她真是人吗?她不是托身了的玄女吗?欢呼声震得整片林子的飞鸟都震动起来。
而在这喧嚣中,有两个人没有动。
黎鸣铗呆呆地站着,他拎着一只狐。那只狐狸的皮毛是红的,箭准确地从它的眼睛里对穿出去,本来他是打算把它送给她,但现在他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她不需要任何人为她做什么,不需要拿走任何人手中的东西,那站在虎尸身边的女子仿佛本该拥有一切。就在这一瞬间,酸涩感涨满了他的胸口。
“我与她……不相配。”
另一个没有动的是钟齐,他冷静地凝视着欢呼的士兵们,仍旧在向刚刚听一个士官说的话。
“之前在路上有个妇人,一直指着那个殿下的客人叫什么应将军,应将军的……”
这里没有一个应将军。
但是,沉州有一位失踪的不世将领。
……姓嬴。
【高祖君后,苌姓,讳濯。旧沉州人也,少隐于山,后父丧母陷于峋阳王,离乱中为高祖救。
后高祖陷于随,濯单骑佩剑往寻之。及遇,濯鬓发皆白,十指泥血,仍慨然与敌将对,略无惧色。高祖怜之,曰“卿往寻我,必历苦楚,卿且言之。”濯曰“不知其苦,但忧日月不得与君见耳。”】
——启史.苌君后本纪.其五
“这个是真的,但是当时应该面带惧色的真不是苌濯……”——无名批语。
第301章 欲弃我哉
空气中氤氲着微甜的木质香气。
徐镜把压好的香用艾绒点燃,扣上熏炉盖。还是闺中女儿家时,她就因为能压出光滑无损的花样被母亲夸奖过“贞静持重”,如今她压花的手依然稳定,做出的香粉也仍旧堪称完美,但她的丈夫并不在意这种事情。
第五靖对世家的一切兴趣寥寥。
当年见到他时还是在皇城,从北地回来几年的皇子靖仍旧满身朔风的寒意,一双眼睛望过来,里面有剑推出鲤口的冷光。
长公主望扶着他的肩膀,摇摇指向徐镜所在的位置,指向这群等待着召唤的贵女。
“就……她吧!”第五靖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她们,胡乱用目光指了指徐镜,“她们长得都差不多,换身衣服我就认不出来了。”
身边的女孩们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好像一群小鸟蹑手蹑脚地抖了抖羽毛。有人悄悄偷眼看她,有些目光里带着幸灾乐祸,有些目光里有隐晦的同情。
——嫁给天家是不错,但是第五靖不是良配。他的母亲是个舞伎,已经早早去世。他被养在北方的别宫中,长到几岁还不会说话。
那里的宫人把他当个珍贵的野物养,养得他像是兽窝里长大的孩子。
就算是脸,他长得也不好看呀。第五家有如好女的美貌他没沾上一点,那张脸上的线条棱角像是短刀削出来的,就连眼睛也是不正常的浅灰色,好像要在黑暗中发出光来。
被他挑中太可怜了,太不幸了。
但徐镜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厌倦地转过脸去,烛光在他身侧晃动,投下一片边缘明晰的影子。
她喜欢他。
她的丈夫有很多喜欢的东西,他喜欢削铁如泥的宝刀,喜欢秋深时结在马毛上的霜,喜欢边疆寂静的夜色,喜欢带着血气的同行者。
她不知道他喜欢她什么,他或许不喜欢她吧?在新婚夜里汗湿的皮肤颤抖的手指紧紧贴绞在一起时,他看着她的眼睛,说的也是很不柔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