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马是从军营里随便拉来的军马,棕红色,跑起来速度不太出挑,但胜在步子稳,嬴寒山是个生面孔它也不闹脾气,吃豆粕时会用鼻子轻轻地蹭她的掌心。
这是匹挺可爱的马,嬴寒山想。
但她总觉得她的马不是这个颜色,不是这个样子。
“你喜欢这匹马?”
嬴寒山擦了擦手,抬起头,第五靖在手上挽了一道缰绳压住马的步子,慢慢驱马走过来。
他的马是一匹黑马,没有一根杂毛,一双眼睛倒是有点扎眼的钢青色。白马偶尔会有粉色或者蓝色的眼睛,黑马却几乎没有眼睛颜色淡的,嬴寒山听营里的其他人议论过,这匹被叫“望夜骓”,能在黑暗中视物疾行。
她对望夜不望夜的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这匹马和它浅灰色眼睛的主人有点像。
“都督。”嬴寒山略略低头示意,“这匹马驯得很好,应该是服役过几年的马了?”
“是,这是匹老军马,”第五靖有些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你以前是个当兵的吧?我手下的就算是骑兵,从军一两年的都分不太清楚马的好坏。”
嬴寒山摇摇头,她脑袋里的东西模模糊糊,自己也记不清楚。
“小剑应该和你说了,”他说,“他想在擎云营里让一半的位置给你。擎云营里都是年轻人,要说管也好管,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下册书,给你衣甲和营帐。”
嬴寒山不回答,她看着面前的地面出神,林子里还有残雪,盖在枯草和灌木上很像是撒了一层糖的米糕。
看着有点好吃……
“留下吧,”第五靖说,“这话不是我作为苍峪王说的,是我作为平朔军的大都督,或者说和你熟识的人说的。如今朝廷朝不保夕,对着南边焦头烂额,你没有世家的根基,纵使有人提拔你,最后也会被当作牺牲。南边与文定侯共同起兵的讨逆平叛大将军嬴寒山不知所踪,那边一时半会也平定不下来,你……”
“嗯?”
嬴寒山突然抬起头。
“都督刚刚说什么?”
“我说南边与文定侯……”
不是,她截断了这句话:“讨逆平叛大将军什么?”
讨逆平叛大将军,嬴寒山。
一瞬间尖锐的耳鸣声从左额划向右耳,随之爆发的头痛几乎让她从马上摔下来。人群中有人对着她喊嬴将军,那个幽灵一样的来者叫她寒山,有一个影子正在逐渐浮出水面,影影绰绰的细节在眼前逐渐真实。
在她看清楚那上浮的东西是什么之前,一阵呼啸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间腥风骤起,咆哮声盖过远处士兵们的喧闹。巨大的白影从灌木中跃出,身周扬起的雪尘火焰一样闪闪发光。它砰地坠在地上,一蜷前肢直直向着眼前的两个人扑过来。
那是头白虎。就在它跳出来的同时,第五靖箭已在弦上。
白羽箭的寒芒划破扬雪,嗤地擦着白虎的颊毛过去,它敏捷地跃步躲过这支箭,在雪地上打了个转之后,直直的扑向那匹望夜骓。
战马不惧血与刀兵,名驹护主时有龙虎之姿,望夜驹抬蹄长嘶,甩开白虎扑咬。惊吓不成,那头白虎跳向马的身侧。
一爪子拍在马腹上。战马有马甲,这爪没能落实,只在鳞甲上留下三道变形的抓痕。就在这个空当里,第二箭到了。
白虎吃了第五靖的一箭,抖着血淋淋的耳朵后退。在草食动物里白色意味着比同类更虚弱敏感。而在肉食动物中,白色代表着更加凶悍和狡猾。
一道皮肉伤已经让它明白这个骑着铁甲马的人不是好猎物,那双瞳孔细长的眼睛一转,锁住嬴寒山。
它压着两肩,低声吼叫着与嬴寒山的马周旋,这匹战马的素质比望夜骓要差很多,仅仅只是与虎对峙它就开始不停地尥蹶子。
虎啸昼起,白虎从平地窜出,一巴掌拍在战马的胸前,嬴寒山撒手自马背跃下,那匹马轰然倒地。白虎看到大猎物丧命不吃不跑,眼睛仍旧只盯着嬴寒山。
这是头食人的虎,它已经很习惯人肉的味道了。
被惊动的士兵们在靠近,第五靖张弓的手有片刻迟疑,嬴寒山背对他和虎近在咫尺,此时不要说是远处的士兵,就算是他开弓也不能保证百分百不伤到嬴寒山。
而嬴寒山没有把注意力分给任何人。
虎的皮毛上沾了马血,白地的毛上猩红招摇,鲜艳得让人头皮发麻。嬴寒山与它对视着,因为嗅到血腥而感到一阵快意爬上后背。她从袖中抖出峨眉刺,微微俯身,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虎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