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卢一路走一路整理好头发衣襟,等到了帐篷里已经把自己打理得很规整。
“阿妈。”她叫,“怎么了?怎么又头痛?”
坐在羊皮褥子上的一个影子动了动。
嬴寒山猜到这大概是那个楼姓的王府女官,但她没猜到那位女官是这个样子。
那个坐在褥子上的女人与青簪夫人差不多年龄,或许是因为草原的日晒显得更年长一些。她是中原人,杏眼,小骨相,嘴角微微下垂,显示出一种轻微的严肃来。
但嬴寒山在意的不是她的脸,是她的手和皮肤。
那双从袖子中露出来的手,腕关节和指关节都比常人稍大,但和长期干农活导致的变形有所区别。那绝非一位抱着丝绸和画卷的王府女官该有的手,那分明就是一双武人的手。
从手指指尖到手腕,她的每一寸皮肤上都纹着青黑色的纹身,这些纹身顺着指骨和掌骨流淌,好像交缠的蛇,又像正在流动的黑河。
仔细看就能意识到,这不是画而是文字,既不是天孤文也不是中原文,而更近似于某种象形文字。
她对着图卢张了张手。
“小殿下,去打猎了吗?”图卢走过去,半跪下来,把头靠近她怀里。她就像是抚摸小女孩一样抚摸着图卢的头发。
“嗯,”图卢应声,“夏天到了,我们要赶走草场里的野兽,才能继续放羊。”
“你不要骑烈马,”她说,“看看,满头是汗,一定又骑了没有驯好的马。殿下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去学驯马。”
图卢嗯嗯着,并不认真地回:“阿妈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睡得太久才头痛,又没有看到殿下。”她这么说着,沉默了一会。
“现在是什么时候来着……”
“晚上了。”图卢轻声说,她好像刻意盖过了一个问题的核心。那位女官轻轻摇着头,显然不想要这个答案。
突然,她抬起头来,注意到了帐篷里的第三个人。
“你是?”
嬴寒山和图卢撞了一下眼神,后者露出一点苦笑来,耸耸肩。
“怎么说都行。”她小声对着嬴寒山说,“反正阿妈很快就会忘掉。”
于是嬴寒山也过去,像是图卢一样半跪下来。
“你好,楼女官。”她说。
那位女官半垂的眼睛睁开了。
她用一种审视的,近乎于逼人的目光描摹着嬴寒山的脸,半晌对着图卢微笑了一下,扶着毛毡想要站起来:“我好像认识你呢,你和我一起去草原上走走吧。”
图卢赶忙按着她的肩膀要她坐下:“不了阿妈,你们说吧,我去草原上走走。”
这么说着,图卢自己退出了帐篷。
一直到看着图卢放下门帘,那位女官才坐下。
“你是什么人派来的?”她问。
“我是青簪夫人的朋友。”嬴寒山说。
这一次目光停留在嬴寒山脸上的时间比之前更长。“小殿下还没有成年,”她抓住了嬴寒山的手腕,“不论你知道什么,都不应该这时候告诉她,这是她母亲的意思。”
嬴寒山了然地放松了肩膀:“我什么也没有说。”
她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女官意识并不很清晰,仿佛有些阿尔茨海默的症状,或许在她眼里,图卢还是十来岁的少女。
楼女官点点头,表情也松弛下来:“王还好吗?乌兰古部已经壮大起来了,王她还没有找到机会逃走吗?”
“她还好,”嬴寒山点头,“……还没有找到机会,或许快了。她要我把她的带回来交给女儿,她……说她派了一位姓楼的女官保护她的孩子,我一路找到草原,终于见到你们了。”
那位女官肃然地点了点头,仿佛不是对她,而是对某个存在于虚空中的嘱托者。
“你也辛苦了。”嬴寒山低声对她说。
“王救我于焚巫觋,不敢言苦。”她说这话时嬴寒山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纹身,楼女官就坦然地伸出手来给她看。
“臧沉之南多巫觋,天旱焚巫。”她说,“王从柴草中救走了我,把我带在身边作为护卫。”
这是一位女巫祝,也是一位女武者。嬴寒山伸出神识试了试她,没有筑基的迹象,但有一股轻柔的气顺着她的纹身在流动。
“别试了,”系统小声说,“一个天赋挺好差点摸到练气边的凡人,不稀奇。你看她一身暗伤。要不是她有这个天赋,她早就死了。”
嬴寒山没搭理它,那位楼女官继续问下去:“如今中原的皇帝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