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马脖子上的一个骑兵惊恐地抬起头来。
“是的,”他磕磕绊绊地说,“有恶鬼,有一个鬼魂在这里游荡。”
那个恶鬼已经几乎跑出了军阵。
她甚至与赤岩山部的头领擦肩而过,他只听到一阵铁一样的呼啸声。那个幽灵现在骑的马是一匹良驹,跑起来只有一片影子,他理智地保持了克制,任由她疾驰而过。
夜风呼啸,满地高草向着一侧伏倒,士兵们低下头去,任由她化作一阵疾风掠过他们面前。
在天孤草原上有这样的传说,据说有一位野蛮的神灵会驾驶着战车在荒野中飞驰,率领着鬼怪和亡灵们肆意取乐,碾碎阻挡祂的人和野兽*,那位头领愿意相信这是那位神灵的一个化身,只是没有驾驶战车,在夜晚散步时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打扰。
当她几乎冲出去,消失在旷野另一头时,蒙多部围住了她。
不,他们肯定不是故意围她的,只是战阵被她冲出一个口子,蒙多部又恰好注意到这个缺口,一鼓作气冲过来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
骑兵们面面相觑,千户借着火把看到伫立在缺口处的这个人。
她从千百人中驰来,衣衫干净得没有一点血迹,身边的兵马避让着她,不愿沾上哪怕一个衣角。在火把金红色的光芒下,那人的眼睛像秋冬时被点燃草场的天火。
“放箭!”他抬起手,“不要让她过来——!”
箭雨密密匝匝地落下,来不及躲开的赤岩山部骑兵被连累了一排,马匹轰然倒地的声音夹杂着人的哀嚎,随即又有羽箭回应回去。
那骑手的马匹中箭倒下了,死者与死马横斜在她身边,然而没有一支箭击中她,她厌烦一样用脚尖拨开挡在她面前的箭羽,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如果他们懂得中原话,应该能听出来这句说的是——
“路过,无意冒犯,你们继续。”
无人继续,所以她继续。
那个失去马的影子飞入蒙多部的战阵中,千长清晰地看到她迫近。时间忽然变得很慢,慢到他足以对刚刚冒冒失失那一轮放箭感到后悔。
这大概并不是人类。他想。
他或许应该用更恭敬的态度对待她。他想。
然后他什么也不能想了。
脖颈传来清脆的折断声,千户从马上跌落,那匹骏马旋即归于这个无人可挡的幽灵,她骑着马穿入蒙多部军中,跟在后面的赤岩山部如梦初醒。
他们意识到,这个凶神刚刚杀了眼前这个分队的头领。
战场随即陷入混乱。
失去头领的骑兵在溃逃,抓住机会的骑兵在追杀,马刀与马刀相击,马蹄踩踏着地上的尸体,人劈砍着马的脖子,在这一系列的混乱里,所有人居然还记得为混乱的始作俑者让道。
被砍一下不一定会死,掉下马说不定也能混个高位截瘫幸免于难,但撞上这个怪物是真的会死啊。
人喊马嘶声中,忽然有一个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种特别的哨声。
像是风吹过已经被风干的骨骼,像是一头野兽在月下嚎叫,哨声忽远忽近,一条丝线般围住了战场。月亮已经升至中天,四周的草场盖了雪一样白,有轻盈的马蹄踏着雪白的月光而来,她们抬手伸向月亮——又或者是伸向背后的箭筒,手垂下时就张开了满月般的弓。
放——
第三支势力加入了混战,来人千余,都是马上的控弦士,她们围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快速向圈内倾泻箭雨。
白狼女!
有人叫了出来,那声音的尾端被箭落下的声音掩盖。包围圈三面紧一面松,不管赤岩山部和蒙多部的军官如何想,在看到这群好像从月亮上落下来的女骑手们的瞬间,士兵们就开始向着包围圈的薄弱地带奔逃。
今晚绝对是见鬼了!先是撞上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又撞上了乌兰古部那群白狼!
她们不是真的要将这两个部族一网打尽,她们只是像狼群驱赶黄羚那样,把他们驱赶向预定的地点。包围圈逐渐张开,女骑士们吹着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相呼应和,有人含笑大声喊着什么。
快看那里的毡包!快看这里的牲畜和草场!这片地方本来就是我们的,现在终于回来啦!
在追击了一小段,确定刚刚交战的螳螂和蝉都已经逃走之后,乌兰古部的战士们开始收拾战场。队伍很快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去检查帐篷,确定没有人躲在里面打算当个草丛刺客,另一部分去收拾战场,舔刚刚战斗结束留下来的包。
前者很顺利,后者不太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