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头人在前一阵子征走了这一带所有的男人,她的儿子因为吃的东西少,个子矮,也还没长出胡子而幸免于难。
她说原本征男人们去打仗会死很多人,但是这一次直到现在,大部分人都还活着,有人传消息回来,要家里给他送粮食和布甲。
“他们还活着,但没有回来,反而继续向家里要打仗需要的东西?”
那位母亲点点头:“对对。”
嬴寒山盯着炉膛里的火沉思:“你们是蒙多部下面的部民吗?”
她摇头:“不不,蒙多部自己打起来了,我们知道,头人不让我们去可能打仗的地方放羊,害怕被抢走羊群和马匹。”
“蒙多部大概是什么时候自己打起来的?”
女人低下头,数着自己的手指:“二十五天之前。”
时间对不上。
二十五天之前火烧客栈和针对天孤人的袭击都没有发生,那个塌莫王子的脑壳还好端端长在他的脖子上,按道理不应该有死讯传回去引发蒙多部内乱。
而眼前这个人说他们不是蒙多部部民,但是发生了一次征兵,说明蒙多部内乱之后又发生了一场战役。
“征兵发生在什么时候?”嬴寒山问。
“十天前。”
十天前,差不多就是塌莫被杀,消息传回草原的时候。这次战役没有造成很大的伤亡,不太可能是双方手下留情,更可能是有什么截断了这场战役。
被征走的士兵要求家中送更多粮食和防御用的布甲,意味着截断上一场战争的是一场更大的战争,大概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这场阻挡她前往天漏的战役。
前一场是内乱,后两场是外战,第三场的规模甚至大到让之前是敌人的人开始同仇敌忾。
嬴寒山就只能推算出这么多了,她也不是真言宗中人,不能直接问天道要小抄。
那位母亲担忧地看着嬴寒山的脸:“如果您一定要穿越战场,请骑着我们的马匹去吧,这样如果遇到危险,至少它认识路,可以把您带回这里。”
嬴寒山摇摇头:“不用,我赶路从来不用马匹。”
能飞谁骑马呀,谁好不容易摸完了风脉泉还召唤陆行鸟在地上跑*。
但嬴寒山还是带走了这个毡帐边的驽马。
原因无他,她感觉自己的飞行在变得吃力。
走川藏线的飞机驾驶难度都比其他航线要大,她嬴寒山一个人在高纬高海拔的地区飞大概也是这样。
或者也不尽然是这样?在第一次离开毡包,按照指路向北飞行了小半天之后,嬴寒山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继续待在天上。这种感觉仿佛天空中悬着一条奔腾的大河,她每次飞起来都是溯游而上,顶着水流去寻大河的源头。
她猜测天漏应该就是所谓的“河源”,她现在还没靠近它就已经不太能飞,等到了天漏附近很可能完全丧失飞行能力。
那时候要是靠着两条腿走,那真是要走到猴年马月。
草原多以物易物,她身上中原地区的铜钱用处不大,好在钱袋里还有一点散碎的金银。嬴寒山把大部分都留给了这个帐篷里的三个人。
“你们只有两匹马,”她说,“我此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把马还给你们,你们用这些钱再买一匹马吧。”
“……或者,你们有考虑过走西南道去臧州吗?”
这个问题引起了一阵反常的沉默。
两个孩子看起来对中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她一提他们就齐刷刷蹙眉,好像她在指着一个火坑问他们要不要跳一跳试试。母亲的反应更平淡也更哀愁。
“税,交不起,儿子,不去当兵,女儿,不能卖掉。”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语言好像突然退化回了会汉话的天孤人水准,嬴寒山手里捏着钱袋,也跟着她微弱地叹息起来。
南边变好了,她想说。
但又没有那么好,今秋还要打仗,还要征兵,冬天的雪灾可能还会有伤亡。
“南边的税现在很少,”她只能拿出这个安慰她,“几乎不要税了,你们过去就是自由民。官府也比以前好了一些。如果现在还有商队没出发,你们就跟着商队去十里城,找小吏说是嬴寒山让你们来的。如果小吏为难你,你就说自己要见嬴鸦鸦或者乌观鹭,嬴寒山要你们为她传话。”
女人沉默地听着,像一头黄麂一样温顺地点头,她也不知道对方听了多少。
那里是应许之地啊。神说。
但臧州不是应许之地,这个天下还没有一处地方称得上应许之地,如果这个天下未来的主人不继续向前疾驰,就不会有应许之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