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凶猛的箭雨都于事无补。
高举着盾牌的士兵们一寸一寸向前推进战线,圆木轰然撞击着军府的大门。
轰!轰!轰!
嘶吼伴随着箭头顶进盔甲的叮当,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崩塌声,门整个倒下去,从里面涌出的士兵与沉州军绞缠在一起。
夜色像是一块黑布,把包裹在里面的所有人拧住,谁也分不清是谁的鲜血,谁的嚎叫。
嬴寒山到的时候战场已经清理得差不多。尸体被拖到两边,但地面上仍有及靴底高的积血。
两个白鳞军士兵把第五煜从门里拖出来,他身上还穿着那天城楼上的锦衣,满地血污脏了下摆,像龙被截去半截尾巴,露着湿淋淋的伤口。
她对着这被抓散了发冠,低着头不言不语的背叛者,伸手抬起他的脸。
那张脸上沾了些血迹,眉骨有些淤青,几缕乱发被血粘在颊侧。被扼住下颌的人眯起眼睛,仿佛火光让他有些不舒服。
她的手缓缓移动到他的咽喉,紧了紧,然后松开。
没有龙气,没有那条突然窜出来对她咆哮的紫龙。几乎就在瞬间嬴寒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第五煜在哪。”她掀掉他脸上的蜡壳。
“……第五煜在哪!”
原本还与第五煜有八分相像的脸立刻变了形状,寡淡,平平无奇,毫无表情。
这不是第五煜,这是“淳于”中的某一人。他冷漠地抬着眼,被两个白鳞军士兵按在地上,没有任何表示。
当嬴寒山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拉起来时。他轻轻唔了一声,向地上吐出一块带血的肉来。
“来人!”周围骤乱,“卸掉他的下巴,军医!”有人七手八脚地把这个刚刚要断了舌头的死士放平,卸掉他的下巴保持呼吸,自始至终这淳于的目光就没有离开嬴寒山,那里面没有怨恨,没有威胁,没有嘲弄。
那只是一条被留在猎网里的狗的眼神。
嬴寒山握紧了刚刚松开的那只手,一层手甲隔着,她的指甲陷不进肉里。她只能用力,再用力,攥得掌心的甲片咯咯作响。
“追,”她说,“找水道!他能带着亲信无声无息地脱身,一定是有水道!”
有些事情真就只能事后诸葛亮。
十世纪没有卫星,没有侦查工具,没有详细地图,对敌方所占有区域的自然地形姑且还能靠斥候打听,人工改造的地理环境就没有任何办法。
嬴寒山能从第五煜的突然失踪里推测出这里有可以行船的水道——走山道是不可能的,走陆路撤退一定会被斥候发现,这里离小亭隘极近,小亭隘又是横架于河道上的交通要塞,只要有一条隐秘的人工水道链接水网,第五煜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插上翅膀跑了。
有吗?
真有。
从飞甍关出去,一条不比淡河支流宽多少的小河,只能容下最小的船只通行,显然是为了运输货物供给城内开凿的。
淡河军没有船,骑兵们上马沿着河道搜索——搜索一点用也没有,根本就不知道这条狐狸到底是什么时候断尾跑了的,他颇为舍得地丢下这个关隘不要,好像一早就算准了根本守不住这里。
天光开始把东方涂成白色,也开始在疲惫的马匹耳朵上镀金,骑兵们还没有放弃,嬴寒山却做了个回返的手势。
“不必找了,”她说,“回去打扫战场。”
如果主将情绪上头,士兵们就得陪着主将消耗,在这个已经摆明徒劳无功的时刻,她再愤怒,再懊丧,也不应该折腾自己已经战斗了一晚上的士兵。
气氛有些讪讪的,骑兵纷纷调转马头,还是习惯性地等着嬴寒山走在最前。但她没有动,她把马缰松开,递给了身边的哪一个亲兵。
“你们回去打扫战场,你……”
“牵我的马回去。”
下一秒,一阵强劲而急促的旋风刮过所有人的眼睛,被攥住马缰的马惊恐地尥了两下蹶子,小跑出去几步才停下来。
它后背上的那位女将已经不见踪影,她在这一阵骤风中平地而飞,消失在河水流向的方向。
她不甘心。
她就是不甘心。
她好像一盘棋殚精竭虑下到最后,被对方轻描淡写掀了棋盘的棋手。
嬴寒山没有道理折腾自己的士兵,也没办法要求所有人现在变出船来追击第五煜,但她自己可以去。既然他已经无视了游戏规则,她就不必要再作为人间的将领和他对局——
——他应该离开得很早,但行船毕竟没有飞行快,嬴寒山沿着这条水渠一路北行,潺潺流动的水声变成万朵浪花的咆哮,在水道与水道的交叉口,她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