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画地图标识。
何翠子教的东西很接地气,没教什么带兵的哲学之类。她用乌观鹭画的地图为教材,讲解了不同地形下的作战原则,以及地上物在作战中发挥的作用。
譬如山地战怎么打,平地战怎么打,遇到河堤埋伏在哪一侧,山上水边怎么扎营,怎么维持队伍的纪律,怎么夜战,怎么派斥候,怎么选择伏击地点……零零散散却很有用的细节,有很多恐怕也是何翠子现学现卖。
陆仁某也讲到了些分配战利品,开源节流,运输粮草的文官杂事,他说何将军讲可以不学得十分深,但不可以不懂。一旦把所有的庶务全都放权给别人,就很容易滋生腐败。
嬴寒山笑眯眯地听着,陆仁某讲着讲着自己却不好意思起来,双手抓着棍子不讲了。
“不然您骂我两句也行啊。”他咕咕哝哝地说,“您怎么不说话呢。”
“要我说话啊,行,”嬴寒山转向一边的李烝,“李馒头,你刚刚说你要当兵,是真是假?”
李烝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真的!神仙姊!……不是,大将军!我想当兵!我今年下半年就十四岁了,我是个男子汉了。”
“好,”嬴寒山眼神示意他到陆仁某身边站好,“从今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作为我的亲兵。”
“哎!”陆仁某踩了尾巴似的从李烝身边跳开,看看他,看看嬴寒山,不存在的耳朵尾巴一齐耷拉下来,“不是,不是,啊?大将军?”
“怎么是你这个小萝卜头啊!大将军……大将军我错了,我刚刚说的哪段不对?扎营不在水边扎?难道是扎营要在水边扎?那不成鱼了吗?还是我名字写错了?陆人二……不对!陆……”
“陆仁某,”嬴寒山打断他,“我以你为校尉,直属于我,率兵参与下一场战斗。”
陆仁某安静了下来,他缓慢地眨眼,仿佛不能理解嬴寒山刚刚说的话。
“去吧,”嬴寒山温和地说,“你又不能当我一辈子的亲兵。何翠子教了你怎么带兵,你就从校尉开始做,一直到你成为将军,就自然而然地再次站在我身边了。”
他用衣袖用力擦了擦脸,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错愕,眼睛有些红红的。陆仁某看了嬴寒山半天,又看了看李烝,又委屈起来。
“你不是叫李烝吗?”他说,“大将军为什么叫你李馒头啊。”
“因为大将军以前吃过我家馒头!还分了我一半……个……两个!所以我就是李馒头。”
“您不能偏心,”陆仁某指着李馒头,“大将军,我也要。”
“好好好,陆包子,立正,跑步走!去执行你成为校尉的第一个任务,给我把杜车前找过来!”
陆仁某一个人找不到杜车前,但这段日子他已经混成了淡河大多数孩子的大哥,自有人帮他找。
孩子们找到了请不动他,就把嬴寒山请过去。杜车前猫在一小片校场后的武库里,这片校场之前是杜泽家的一部分,被拿来种菜,杜泽升任司马之后好说歹说,才从夫人的菜田里分出一小片地方练武。
男孩抱着怀里的剑蹲在屋檐底下,看到嬴寒山走过来也没什么反应,一双眼睛凉凉地盯着房梁上挂下来的蛛丝,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翻白眼。
嬴寒山也不和他打招呼,过去随便坐了,他转过眼看到是嬴寒山,好歹不翻白眼了,但还是向一边缩了缩。
“杜车前,我有事找你。”她说。
杜车前歪歪头,之前来找他的人一般不是让他节哀就是抓几个没用的问题表达表达关心,不咸不淡地引出日子总要过这个主题,还有来兴师问罪的,问他为什么冲着长辈发火,问他为什么不振作起来。
但嬴寒山没说这些。
“老杜去世有一阵子了,”嬴寒山说,“沉州司马的位置一直空着。这个时节你知道,臧州刚刚打下来,往那边派人都不够,更别说往回叫人了。你父亲去世对这里是很沉重的打击,我们少了一位能坐镇大本营的宿将,所以,今天我来,是想问你,你能不能接手这个位置。”
杜车前被惊得一怔,眼睛瞬间睁大了:“啊?”
任谁看到这个画面都会觉得嬴寒山在发疯,杜车前和李烝是一个年龄段,比李烝还小点,只是因为白门人的血才个子长得有些高。谁会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娃娃去当沉州司马?
“行吗?”嬴寒山很认真地问。
杜车前的双手攥紧了,他盯着自己的手,盯着腰上的小剑,最后只能慢慢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