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想过当楼主!”周政骤然抬起头来,“从没有觉得为了这个位置要走到这个地步!我尊重师叔师伯如同亲长,师尊也待他们很好。可是,就为了楼主……”
嬴寒山前趋两步,一把抓住周政的肩膀,扳着他的下颌强令他抬起头来。
“就是因为你不想当楼主,”她大声说,“才到了现在的局面!”
“不想个屁啊你!观剑楼总要有个领袖,你不去做,就是他这种人渣去做!你看到他做的结果了!你师伯殷雷被囚禁,观剑楼上上下下都变成了他的一言堂,你师尊被毒杀不得昭雪,现在你也狼狈成这副样子!”
“等你死了,这地方就真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周政!周政!”
嬴寒山用力晃了他两下,年轻的剑修也被她的突然爆发吼懵了。
“你听好了,这世上的善如果不作为,就是给恶做帮凶,甚至比恶还坏。因为人们会看着你的善覆灭,他们会说这样好的人,这样卓绝的能力还是沦落到这个下场,说明善的路是走不通的。你作为獬豸剑斩恶除魔,却不能站稳自身的话,你做的一切就都没有用。”
周政茫然地看着她,努力想要跟上她的节奏:“所以,师尊被杀是师尊的错吗?”
“你师尊作为善被恶所蒙蔽,所害,是恶的错,因为善并不是时时都能防备。”
“但你作为善,一直拿你师尊被蒙蔽的眼光看事情,不去与恶争夺权力,一直把头插在沙子里当鸵鸟,那就是你的错!给我醒醒!”
嬴寒山放开手,周政被推得一个后仰,撑住了才又直起身来。她站开一点盯着他,看到他茫然地仰头看着天花板。
一藤蔓从臂钏上分出来,轻柔地绕上嬴寒山的手腕,贴合她的脉搏。
“寒山……”苌濯慢吞吞地说,“没有在生气?”
“没有,”嬴寒山小声回,“只是对待特别轴的人,把他吼懵了会更有效果,再者说,我说得也并没有错。”
在恶的环境里,行善者是有责任的,务必不能让自己沦落到被人称为“下场”的地步,不然就是开了一个坏头。周政有责任拿到楼主的位置,有责任从一个少年成长为成人。
月亮在移动,银光的方形移到了他的膝盖前,周政用剑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走到嬴寒山面前,对她点头。
“你说得对,观剑楼是师尊留下来的,它不能被弃置在小人手里。”
“……我得去救师伯。”
观剑楼其实是个阴冷的地方。
从青云宗出来,趁着夜色向观剑楼去,天边逐渐被重重叠叠的沉水木楼阁覆盖住时,就到了山门外。
一般来说剑宗这种地方都应该刚健质朴,充满了一群天不亮就开始举铁的阳光开朗大男孩,但观剑楼和刻板印象大相径庭。
每一栋楼都是黑色,楼阁与楼阁之间用有檐的悬廊连着,有的悬廊是半开放的,有的悬廊是全封闭的,两侧都是一扇一扇的木窗,已经开始黯淡的月光从窗户里落下来,冷蓝冷白。
“你们剑宗挺吓人的。”嬴寒山压低声音说,“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不变态吗?”
周政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听到嬴寒山的话回头给她一个无辜的询问眼神。
……好吧,可能剑修内心强大,轻易不变态。
殷雷被囚禁在宗门深处,周政熟悉路,辗转腾挪地躲岗哨,嬴寒山在他后面勉勉强强地跟,一边跟一般在心里祈祷别有不长眼的发现她让她造杀业。
“之前师尊还在的时候,”周政说,“我半夜睡不着,就在宗门里闲逛。被抓住了就送去戒律堂,一开始抓住的次数多,后来逐渐少了。”
“师尊有四个弟子。大师兄不爱夜游,我从不在夜里撞见他,只有我被送进戒律堂了,他才从床上爬起来捞人。二师姐是殷师伯的女儿,本来要跟着殷师伯,但是后来师伯说他的剑法不适合她,就也送到师尊这里来了。”
“夜里我总是撞见三师兄,他辟谷晚,夜里总窝在哪里吃夜宵。他吃,我看,戒律堂的人来了,他向东跑,我向西跑。”
周政短暂地沉默了一会。
“这些人和你关系怎样?”嬴寒山问。
“大师兄还在,二师姐已经死了,师伯还不知道,三师兄弃道,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月光照在少年人一杆竹一把剑一样挺拔的后背上,这把剑仿佛不堪月光的重量,轻轻颤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