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察觉到你在做梦?”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随着这句话落地,前面的居民区开始波动,老旧的居民楼成为青瓦房,一楼街边店生锈的门头变作木质的牌匾,人们身上的衣服闪烁着,在古与今之间切换。
那个熟悉的声音不从她脑中来,而从她身侧来。
“别转头看我。”它说,“说不定你一转头梦就醒了,梦醒了你人没醒,一切就完了。”
“系统?”嬴寒山试着问,她觉得自己神游一样的状态稍微消退了一些,雾蒙蒙的头脑也恢复了清晰。
系统笑了一声。
“你觉得是就是,别转头看。”
“你现在快死了。”它说,“没有那根螣蛇羽毛和你心脏里的那朵花,你死定了。淡河是一个局,你自己也能想明白。”
“那个信使来得太快,显然是提前出发。这里被杀得干干净净,所有死人的罪过都算在了你的头上。人杀完之后就烧,烧干净了你连以血化生都不好用,再倒霉一点,如果打雷的时候有士兵不怕死看着你,他能看见你正在吃这一城的尸体。”
“这是个好局,但不足以杀了你。”
系统的声音有短暂的停顿。
“是你想杀了你自己。”
嬴寒山把脸转向另一边,系统站在高楼大厦那一侧,她只能回过头看着不断闪现变化的居民区。现在她已经很清楚那里是哪里了,就算大脑想掩盖它,它还是在露出端倪。
“有很多人想叫醒你。”系统的声音不疾不徐,“包括你心脏上那朵花。”
“谁来叫你你会醒?你难道需要一个爱人来吻醒你吗?”
“别说这种没营养的俏皮话。”
系统又笑了一声。
“我没有很想死,”嬴寒山仍旧扭着头,不看它,“我只是没力气了。”
“我一直在做无用功。我救了黄三玉和她的孩子,然后她救鸦鸦死了。我想办法解决了淡河的疫病,把我的血喂给他们,现在这里也没了,血回到了我身上。白门人对我说要衣锦还乡,然后在他们真的衣锦还乡之前,那个乡被平了。我看起来做了很多事,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就像是在拼命地往天上拍气球,但它迟早要落地。”
我想睡一会。她喃喃。多睡一会。
系统不再说话,四周陷入一阵寂静,嬴寒山倚靠在出租车上,看着那对微笑着不知道在聊什么的夫妻。或许是因为靠近系统让她清醒过来,现在她认出那个出租车司机是谁了。
他穿着武官的常服,佩刀,蹀躞带,身上有股松香的味道。在大军离开淡河之前,嬴寒山记得他说过一次冬天身上的旧伤疼,预备着去抓些松香和药贴在手腕上。
“老杜。”她叫。
杜泽表情柔和地转过脸来,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也抬起头,两个人肩并肩看着她。
淡河已经被焚毁,杜泽绝无活着的可能,嬴寒山清楚,但她现在不想想这个,也不想想这场梦。
“有酒吗,”她问,“说好了我回来找你喝酒。”
杜泽轻轻摇摇头,他回头看向身后,那本该是酒肆的地方突然变得灰白,像照片上落了一滴酒精,把墨色点去一半。嬴寒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整个淡河的幻象随着她的眼光聚焦开始溃散。
“我是不是当年不来这里会好些?”嬴寒山看着片片坍塌落下的废墟,轻声问。
其实她知道不来这里不会好,不来这里所有人都会死,包括裴纪堂和嬴鸦鸦。如果她不下山,淡河就不过是这乱世里的一抹血痕,很轻易就被谁的手抹去了。
但至少她不会痛苦。
她可以躲在宗门里,靠宗门的法器活上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然后因为没有进益而死去,像凡人一样过完无聊的一辈子。
她不会察觉到天道对她的恶意,不会每一次尽力之后都功败垂成,不会像是手拿一把沙子想要修补溃堤的蠢货一样,被巨浪拍得粉身碎骨。
她几乎是怨恨地在问,是不是当年不来这里会好些?
“车前和雪仔还活着。”杜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和缓地这么说。
“嗯,”嬴寒山快速抽了口气,平复心情,“所以呢,托我照顾他们,然后未来有一天,他们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因为我的疏忽又没了?”
杜泽默然,嬴寒山说完也有点后悔,不管这到底是入梦的鬼魂还是她想象中的杜泽,这么说话都不合适。
“对不起,老杜,我只是……”
“不,”杜泽说,“我只是想谢你。”
杜车前在大疫时还不到十岁,杜雪仔尚且没有出生,如果嬴寒山未曾来过淡河,这两个孩子都不会在人世间久留。至少现在,他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