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芜梯山上下来时她那身衣服是暗青的,早年在淡河的时候她也一直穿青色,这是一种本能式的智慧。古装剧里刺客一般都浑身穿得乌漆墨黑的,但这样在晚上反而是个显眼包。
常在夜色里穿行的人都知道,夜不是纯黑色的,那是一种复杂而混沌的颜色,一刻不停地在变化,所以穿色调暗一些的彩色反而更好隐蔽。那时她是孤身的杀人者,是游侠,是异人,所以她穿那样一身衣服很合适。
后来她做了将领,衣服的颜色亮一些了,但也基本还是那个色系,再加上她不怎么着甲,所以说显眼也和显眼搭不上边。
但今天她显眼极了。
青簪夫人给她留下的那身锦衣十分考究,无光处它是暗红色,像是将要凝固而未凝固的血液。一旦有光芒照在上面,花纹就次第浮现出来。它不是连珠纹或者团纹,它是多片非常整齐而绝不相同的四神纹。当光线落在她的肩膀上时,朱雀艳丽的尾羽就张开了,舒展的翅膀掠过它主人的箭头和胸口,似乎正要向更高处飞去。龙虎纹相对在衣服的两襟,一片光扫过去,恰好显露出一鳞一爪,更多的藏在玄武仰视的云霞之中。
这真是一件漂亮的衣服,漂亮得嬴寒山觉得自己穿一穿就应该脱下来直接捐赠国家博物馆。但她毕竟没有这么干,她坐着,一本正经地任由身边人摆弄。给她束上玉带,佩好发冠。
“大将军的剑呢?”他们问,“干什么磨磨蹭蹭的,快把剑拿来!”
……没有那种东西啊!她这辈子迄今为止最靠近拥有一把剑的时刻,就是被那把无家的不识剑抽了一大比斗那次。
嬴寒山尴尬地站起来想解释自己没有那东西,正赶上苌濯进来了。
他穿了一身月白色。
或许比月白色更灰蓝调一些,像是阴天时的积雪。这一身衣服很素净,只在袖口和领口用蓝线绣了一点细微的花纹,于是雪下生出了奇异的蔓草来,绽开幽幽的蓝色辉光。他慢慢走到嬴寒山身后,站定了,立刻有人举起镜子来,给嬴寒山照一照这个画面。
她看着镜子里非常地主家傻儿子的自己,又看了看身边垂手静立的苌濯,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不然我还是把这身脱了吧,我感觉领子不是领子袖子不是袖子的,”嬴寒山搊起袖子来,想了想又把它放下了,“也不一定非得穿成这样才能震慑世家。”
“他们需要一个他们心目中的将军的形象,人只会被自己的想象震慑。”苌濯轻轻地低下头来,他注视着镜子,“寒山这样很好,非常英武。”
嬴寒山觉得自己的脖子僵住了。
不是,就很怪啊,她说不出哪里怪来,刚刚她还没觉得这么怪的。现在看着镜子她只觉得一定有什么约定俗成的描述来形容镜子里的这两个人。什么狂霸炫酷拽小霸王和她的白月光爱姬?狼狈为奸的锦衣大恶人和她的白面军师?不不不不不,一定有一个不这么言情小说也不这么邪恶的形容……
“看着好像收拾打扮了上门见家长一样。”嬴寒山终于想起了这个描述。
按道理这个说法挺现代的,苌濯应该听不懂。
但那双蓝色的眼睛莫名一瞬间睁大了,他用手挡住额头掉头就走,留下举着镜子的仆人一脸茫然。
“我发冠歪了!”一直逃到门口,嬴寒山才听到他有些急急忙忙的声音。
苦主们陆陆续续地到了。
邀请他们来赴宴听取结果的信是裴纪堂寄出的,信笺很精美,上面盖了沉州刺史印和他的私印——像是小戒指一样那个一滚就能滚出他名字的印鉴。这两个印保证了这封信绝对是出自他之手,信上温和安抚的措辞和绝对会给他们一个答复的态度摆明了就是站在世家这一边。
于是他们所乘的车出发了,散发着清幽香气的华车里盛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有些强硬一些的想,这件事必不能轻易了了。他的三郎哟,那是家里最像他的一个孩子,品行又好,相貌又美,以后是大有前途的。听说杀人的不过是个南海捕鱼的贱民,偶然凭着一身蛮力爬到了副将的位置。可这万数大军中一军的副将军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特别重要的位置,为了给他的三郎偿命,杀了也不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