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能理解吗?他们大概能理解,这个时代的士人们也不是草包。他们不懂法医但能看明白证据链,也能想明白马车狂奔三十里是很不合常理的事情。
但他们会就此罢休一拍大腿,表示哦是我们错怪了林将军,我们忠心耿耿对王可王居然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们和他势不两立吗?
他们不会的。
这场战争刚刚开始,双方方才把牌码到桌子上,谁也不知道这一局打得怎么样。要是沉州方赢了,为朝廷平定叛乱收复失地,他们是毫不吝于在峋阳王的坟头上吐一口唾沫再踩上一脚,然后抱着裴纪堂的大腿哭嚎裴公所来何其迟也的。
但如果是峋阳王赢了这一局,就如嬴寒山所说,把她和裴纪堂一起脖子以下截肢并挂城楼,那这些世家的日子还得过的。到时候死了一个儿子算什么?只要他们自己不死,再生就是了。
所以现在他们就很难办,凶手已经指出来了,但他们没法去向凶手讨债。他们当然也不能气势汹汹地来逼迫嬴寒山和裴纪堂什么,他们只能COS一下拉横幅躺医院门口哭的某些人,往嬴寒山面前一趟嗷嗷我不管我看不懂反正我儿子死你地界,你负不负责吧。都说你们是大好人,你们不负责就是装的。
嬴寒山就是在头痛这件事,虽然不想承认,但鸦鸦那个“都杀了就是了”的说法是目前为止最有效率的。
一阵白噪音从她的后颈爬上来。
“宿主有没有发现,”系统说,“其实你比起刚刚来到这里时变了很多。”
“什么?”
“宿主开始用这里的规则思考问题了,”它说,“宿主知道这是一个很不讲理的世界了。在之前你还会愤怒为什么那个姓田的将领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俘虏,即使那算是谈判之中。但现在你知道了,守规矩又麻烦又影响效率。”
“嘶,你这算不算幸灾乐祸。”
“不算,”系统说,“这是系统诚恳的感慨,宿主这么揣测系统是以宿主之心度系统之腹。”
“……你有腹部那种东西吗?但是,就算很麻烦,我也还是喜欢按照规矩来。”嬴寒山说。
“当然,修士在凡人面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宿主又不在乎后果。”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想了想,“我喜欢这么干,我也会让其他人觉得这么干是对的。这个世界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守规矩的,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守规矩的。”
那么,要怎么干呢?
苌濯开始吃那碗酥酪了。
他吃得很小心,像猫喝水一样,仿佛怕那碗冒着凉气的东西烫到他。嬴寒山很有耐心地看他吃,然后发觉他其实也不是在吃。
他用勺子轻轻地点着碗沿,好像在算什么一样。
“寒山,”苌濯抬起头来,“我有个想法。”
“设宴邀请世家,以你与刺史牵头,把这件事情据实以告他们。”
嬴寒山点头:“如果他们不接受,当场撒泼打滚磕速效救心丸呢?”
苌濯顺场地忽略掉了他不能理解的后半句:“原本就不指望他们会接受,宴席既然不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办的,中道掀了也没什么关系。”
“我会佩剑坐在你身边,当那几个世家之首发难,不接受这个说辞时,我就振剑而起,提着剑走到他们面前喝问他们何敢如此无礼。”
“?”
嬴寒山懵了一下:“你和鸦鸦串过台词?搞个宴席把他们聚在一起都杀了?”
苌濯轻轻摇了摇头,那双蓝色的眼睛因为微笑而弯起来,更像是猫了:“不。”
“我只是一个冲动又和峋阳王有深仇大恨的文士,在宴席上情绪失控罢了。我的主君会厉声呵斥住我的。”
第143章 鸿门宴(伪)
裴纪堂书房里那盏雁衔穗铜灯被搬了出来。
仆役们仔细地把它擦干净了,摆放在会场里,把每一个灯盏都点上灯。这只大雁突然就变成了衔着瑞穗的神鸟,在熠熠火光里展示它的翅膀。
在这火光里两个人一起出了一会神。
“真不用我帮忙吗?”裴纪堂问。
“有苌濯,我还算应付得来。”嬴寒山眨眨眼睛,“再者说了,应付不过来又怎么样?他们应该怕我,又不是我应该怕他们。”
“这次他们怕的是苌濯。”裴纪堂笑了笑。
然后,嬴寒山转过脸来,用那双很奇异的金色眼睛看着他。
“不一定,不一定啊老板,人什么时候都畏惧猛虎的。”
“所以他们什么时候都应该怕我的。”
今天嬴寒山穿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