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三十的马车,是在赶路。”
“他们,是出来玩啊,将军。”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万物皆有裂隙。不过说实话从里面照进来的,不一定是光。阴谋的裂隙里是真相,同盟的裂隙里是危机。
在嬴寒山和苌濯使劲扒拉阴谋这条缝的时候,裴纪堂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手下这群人,到底有多不牢靠?
那个百夫长擅自带人去闯白鳞军军营,险些引发哗变。他完全可以先回来请示这件事情到底应该怎么处理,再次一点他把这件事情搁下,推给上头或者别人,自己装死。在这么多选择里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坏的一种,这本身就是一种反常。
军营之间的利益矛盾,不和,会造成这种反常吗?如果主要原因不是淡河人和白门人不和,那是什么?
就在他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有通传进来了。
“裴刺史,门前有一军官求见。”
裴纪堂愣了一下,放下支着额头的手:“让他进来。”
来的人就是那个带兵去抓林孖的百夫长,虽然按道理他是见不到刺史的——一连级干部去见省长的难度还是挺大的,但裴纪堂就是一个这么容易见的人,小到街上贩夫走卒,想见见他都不是没有可能。
坐在上首,没有着甲,看着有些疲惫却很和蔼的青年人示意他站起来,那百夫长却没有动。
“小人奉命前去收拿嫌疑之人,未想引发嬴大将军不忿,险与白鳞军营起了冲突,是办事不力,请刺史军法。”
这话说的挺妙的,前后语序倒了一下,好像是嬴寒山先发怒,白鳞军才差点和他起冲突一样。裴纪堂没有对此做任何表示,他只是摆摆手:“起来吧。”
请罪不该找刺史请,这人今天来一定有别的话。
“小人不敢起来。军中有纷纷流言,属下冒死进刺史,请刺史恕罪。”
他没有抬头,也看不见裴纪堂的表情,半晌,他好像听到上首传来很轻的一声叹气:“请说,何罪之有呢。”
“嬴大将军战功累累,为人磊落,军中无不敬服。”那百夫长说,“但她确无如刺史般的统军之才。她麾下的白鳞军以海石花将军马首是瞻,日渐骄横。嬴将军非心机深重的不轨之人,但刺史……”
“刺史难道不知道,张敖也是没有反心的吗?”
第141章 壁上黑蛇
有点怪。那个百夫长想。
裴纪堂可以有很多反应。如果他是一个懦弱优柔的领袖,他可能面色苍白久不能言,拼命回忆他说的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如果裴纪堂高慢且缺乏耐心,可能会为这一通越级进谏而大为光火,叫人把他丢出去打一顿。如果他谨慎,敏锐,狡猾,反应迅速,那这通包藏祸心的话可能成为说出它的人的催命符。
赌呗。
但裴纪堂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看起来又有点困了,挪动着手肘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用指关节撑住额头,有几秒钟这位百夫长都怀疑他是不是睡了过去。
“刺史……?”
裴纪堂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一些虚弱的不耐烦。
“速离。”他低声呵斥着。
那个百夫长立刻领命,行了一个礼,一溜烟地跑走了。现在他知道裴纪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说到底这个人不过是个节操很好的县令,很适合当一小片土地的牧人。他刚刚成为刺史一年不到,还完全不知道如何管辖这么大的土地,也对手下的士兵没有概念。
现在他觉得不对,觉得惶恐,但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二十多岁已经不算年轻人了,可他毕竟连亲都没有成过,照寻常来看,这是连个成人都算不上的吧?
他今天不需要说很多话,毕竟他是个小角色,他只需要试出来一个态度,接下来自然有恰当的人去劝说这位年轻的贵人。
很多很多人。
而应该觉得惶恐的那个人,慢慢把手放了下来。
裴纪堂是真的觉得很累,他好久没有亲自、高强度、成规模地杀过人了。上一次他这么干还是哪年剿匪……哪年来着?
那年父亲还尚未去世,他同县兵一起参与了一场剿匪。原本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公子叉着手站在后面看热闹的闹剧,直到他玩了一个围三放一的计谋,带人把逃出来的山匪全部围杀。
他没受伤,只是沾了些血,坐在那些尸体边擦脸时感到一阵平静的满足。那满足可能来自于他们看到带头的是个少年人时先放松再崩溃的嘴脸,也可能来自于计策严密执行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