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想起你被夺走的名声,你开始产生恨意。如果你是直率的人,在怒火之下你会提着剑去找那个裴姓的刺史要一个说法,无论是矛盾激化,还是他让步,你和他手下的属官都会各自为政,彼此憎恶。你们将分裂地迎接峋阳王的军队。”
“如果你是擅长忍受的人,你手下的人就会质疑你的权威。你甚至不敢保护自己的亲信啊。你将拖着一队怀疑的,懊丧的,充满怨恨的人去迎敌。他们之间互有血缘,只要有一个萌生退意,剩下的人就会随之溃败。”
“熄灭你的怒火吧,宿主。”
嬴寒山点了一下头,然后又点了一下头。
“谢谢。”她说,“你说的是对的。”
“系统从不给宿主错误答案,”它说,“就算宿主不相信,系统也是宿主绝不改变的同盟。”
当她走进门时,裴纪堂脸上闪过了真切的迷茫。
就是那种维持不到十分之一秒的微表情,他正在同嬴鸦鸦说着什么,看到嬴寒山面无表情都进来,怔了一下。
“寒山,你回来了。”他笑一笑,“一路顺利吗?营里稍微……”
“出了些事。”她点点头,“有个百夫长跑到白鳞军驻地要带林孖走,双方差点动起手来。”
裴纪堂脸上的笑容飞快地凝固,融化了。他下意识地站起来:“啊?”
“我不生气,”嬴寒山说,“但老板,我们有麻烦了,如果还在这里傻站着,我们可能会没气。”
没有纠缠,没有饶舌,裴纪堂听嬴寒山说了一遍她看到的情况之后飞快地喊了亲兵过来。
“找一位文吏,他说去请海将军和林将军过来,还有苌军师。是请,裴某人再说一遍。是请。”
那位亲兵一头雾水地点头,扭头想走,然后被嬴鸦鸦一把抓住。
“现在谁去都请不出来,”她轻轻眨眨眼睛,“我去,我是阿姊的妹妹,也是沉州的长史,不会太为难。至于刺史就和阿姊留下,稍微等一等吧。”
嬴鸦鸦是对的。第二次去请直接被白鳞军挡在了外面,直到这位小女郎用肩膀推开人群,踮着脚尖对里面喊苌军师我阿姊喊你们过去,周边的人表情才有松动。
白鳞军从不质疑血缘亲情,嬴寒山的意志完全可以被嬴鸦鸦传达。稍微磨蹭一会之后,海石花和林孖随嬴鸦鸦离开,苌濯仍旧留在这里,以防再出什么事。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谁杀了人,杀了什么人?
事情是嬴寒山和苌濯骑马离开浮泉郡城那一天上午发生的。
几驾马车,几匹好马,随行的仆人,一群陌生的客人来到了这座城里。如果士德明还在他本来的官位上,说不定他会很开怀地笑起来。臧州以南的七八个大小世家,或派遣了忠心的仆人,或吩咐了得力的子侄辈——或干脆是家主亲自来到郡城。
他们的马车辘辘地轧过街面,一路向着郡守府而去。门房眼花缭乱地读着名刺上的名字,忙不迭地记录他们每一个人的称呼和郡望。这些人都很急切,但那绝不是急于向新的掌权者献媚的表情。年轻人们紧握着拳头,老者眼睛里氤氲着泪水,而仆人们沉重地低着头,外衣里穿着一身素色。
请刺史为我们做主。他们说。
驻扎在这城中的军队,截杀了我们结伴出游的孩子。
其实军队杀了一群平民这件事一点也不奇怪。
就像夏天在水边煮饭,水蒸气熏死了一群蚊虫一样。杀了,就是杀了,不需要什么理由。可能是他们看到旗帜时行礼慢了一拍,也可能只是主将今天心情不太痛快。
但沉州军是不滥杀的。
不论是刺史还是那位金眼睛的女将,对于军队在不能扰民这方面的要求都到了近乎道德洁癖的程度。不过好在他们从没有过什么狼狈的败仗,也不曾被逼迫到需要靠杀平民提振士气的地步。所以这个要求虽然苛刻,但不是不能执行。
但现在沉州军杀人了,而且是杀了一群性命贵重的世家少年。
他们年少的只有十三四岁,最年长的刚刚及冠。世家与世家之间经常有那种让孩子们一起出去玩的活动,有点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企业家子女夏令营,让子辈提前互相接触,建立关系网相互帮衬。于是在一个晴好的天气里。这群少年人就这样香车宝马地一起出去了,带着健仆,牵着猎犬,预备找一个芳草萋萋,有鹿奔跑的地方狩猎,饮酒,谈谈风雅。
至于那块草地是吮吸着什么生长出来的,他们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