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认得小吏以上的其他人,那应该是两位更讲究一点的税吏——他们毕竟没有乘车。走在左边的那个戴着一顶斗笠,身上的衣服是鸦青色,斗笠的阴影挡住了大半的脸,让他看不清楚。
而走在她身边的另一位简直像是神仙一样,那张脸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他身上的衣服也在发光,这么整齐,干净,漂亮的人让罗五产生了一点幻觉,会不会这不是税吏?
这是天上驾着龙车的神仙,终于在一低头的时候发现了底下那些半死不活的人,于是变成小吏的样子来考验他们,看他们是不是温顺诚实,值不值得拯救。
这样的幻想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还是恭恭敬敬地上前去,开始哀求。
嬴寒山露出了一点困惑的表情,但她没有开口。苌濯稍微欠了欠身:“我们并非是税吏。”
一瞬间嬴寒山在那张被晒得衰老的脸上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希望,他简直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欣喜若狂了起来。
但很快,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欣喜又变成了更沉重的不安,他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小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他深深地弯着腰,“两位贵人来这里,是要什么东西呢?”
嬴寒山有些迷茫地嗯?了一声。
“不用让你妻子躲着,”她说,“让她出来吧。”
下一秒,这个拘谨老实的男人突然睁大了眼睛,他飞快地倒退两步,抓紧了门后倚靠着的锄头。
第136章 于她不公
除非有一击必杀的信心,否则不要轻易突袭武者,因为肌肉记忆带来的应激反应可能比他们脑子动得更快。
当嬴寒山完成这一次漫长的眨眼时,她已经把罗五按在了地上。
那把锄头被折断,木杆因为她力气用错而被捏成细细的木粉,从她指缝间掉落下去。
在罗五的脑袋或者胳膊遭此厄运之前。嬴寒山的脑子终于追了上来,她收起劲,只是摔了他一趴。
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那个妇人向后一推儿子,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扑在了罗五身上。
“我跟你们走!”她的嗓子因为刚刚那一声尖叫劈了,说出来的话有些带着血腥气的嘶哑,“我跟你们走,你们不要碰他!”。她笨拙地翻过身来,不知道是跪还是趴在地上,嬴寒山和苌濯立刻一起俯下身去拉她。
他们的手一碰到她,那个孩子就嗷的一声哭起来,也冲过来了。
“不是!不是!不是!”在一片混乱中嬴寒山绝望地抽出手来,“我们两个只是路过问路的!你们干什么!”
这一嗓子出来,四周立刻安静了,没爬起来的罗五,趴在地上的妇人,还有那个张着嘴仍旧哽咽着的孩子,都齐刷刷地看向嬴寒山和苌濯。罗五慢慢用手遮住脸,那双沾着泥土的手下面传来被捂住的哭声,然后开始哭泣的是那个妇人。
他们像是被狼群追了很久终于跑到火边,在精神放松的瞬间忍不住号啕。半大孩子茫然地看着哭成一团的父母,眼睛睁大了,他发不出声音,也忘记了下一句应该嚎什么。
有头有脸的人要是经过这么一场误会,再仪态全无地哭两句嚎两嗓子,恐怕会把自己关在家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但罗五一家不讲求这些。
嬴寒山和苌濯坐在有点漏风的屋里,看眼前这个庄稼汉子煞有介事地洗手洗脸,顺便把那个半大小子也一起抓来洗手洗脸。她理解理论上这是为了表达对两位贵人莅临的尊重,但在心里她觉得这根本就是尴尬得没脸回来看他们俩。
终于在洗过几次手,快要把手上的茧子搓下去一层之后,罗五低眉耷拉眼地过来了,讷讷地赔笑着:“两位呃……使君,还未曾用饭吧?”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貌如好女的那个是男子,反而那个面容冷肃,眉眼间很有些杀气的是位年轻女郎。这也是使君吗?他搞不懂,那些大人物们的事情很少有平头百姓能弄明白的,那就只是叫,往尊崇里叫,应该不会有错吧?
“去……”他抬头对着自家妻子比画,“去把大郎抓的那只……煮一下招待使君。”
妇人状态恢复得比丈夫快,已经完全看不出刚刚嘶声泣血的样子,她抄着手里的柴棒,照着丈夫的后背来了一下:“你给贵人吃什么?跌坏了脑壳不成?”
那是只田鼠,更坏一点,那就是只南方特产灰毛耗子,拿老鼠招待客人,放在哪里都耸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