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熄灭校场上所有的火把,然后递给那士兵一把弓。“看那个靶子,”那队率说,“你开弓去射。”
“可是,可是周围没有光亮,我……”
“这是大将军的命令,开弓去射!如若中了,记作斩首一人!”
那士兵全身颤抖了一下,呼吸情不自禁地变得急促。他悄悄在衣角蹭干手心的汗水,郑重其事地拿起弓站到靶前。箭靶并不远,白日里他一定能射中,而现在四周昏黑,如果他运气好蒙一蒙……
他拉开弓,眼前的黑暗逐渐散去,靶子的轮廓奇迹般地清晰了。一支箭脱手而出,嗡鸣着划过夜幕。
“铛!”
箭正中靶心,士兵狂喜地举起手中的弓,不仅因为他突然平白得来的战功,还因为自己的眼睛——
——他怎么能在夜里看见东西了?
而他旁边的队率轻轻出了一口气,侧过头去对一边负责记录的文官点头。
“请禀告大将军,我队中的士兵,也能在夜间视物了。”
这一天一共有五十个人接受测试,其中二十九个幸运儿拿到了白得的军功,而剩下的人即使没有命中靶子,也有了明显的瞄准和校正动作。
嬴寒山翻看过书吏呈上来的报告,苌濯在她身侧抬头注视着夜空。
繁星以百千计,都倒映在那对蓝色的眼眸里。他无声地喃喃着,目光从天空坠落到远处的臧州边界。
“三日后,”苌濯说,“观星三日后无月无星,天地混沌。”
“是个适合夜袭的晚上。”
第114章 夜袭叶城
随着日头从西方落下,一张巨大的,黑暗的口自东方张开,囫囵地吞下了天地。
周遭骤然黑了,叶城上点燃了火把,在这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那橙色的火光所照亮的不过也就是几步之地。这规模不大的城池像是在海上的一点渔火,正在起起伏伏的黑色海浪和茫茫无际的天幕间闪烁。
臧北三城,都以单字为城名,自北向南分别为涅、叶、烈。据说这三个字是三位护法天王的名字,连呼便可成为一句护身咒。这三座城池也恰如北面的护盾,护住了臧州边陲。叶城居于正中,左右援护,从去年末开始,这里就驻扎了三千守军。
沉州那么大个地方募兵操练打造兵器,峋阳王又不是小龙虾,不可能没有察觉。不过要说这三千士兵全都是来抵挡入侵的,倒也不尽然。
去岁年末大寒,南北方都遇到了雪灾,不是每个人都有生在沉州的运气,也不是哪里的长官都把零伤亡当做标准。
百姓冻死了,饿死了?房屋塌了?牲畜在圈里冻成了冰?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呀,就像是秋天一来野草变黄一样,火一烧就尽了,明年春天还会长出来。他们这些生生死死的贱民,也会像是野草一样从土地里长出来。
也有特别心善的官府老爷会施粥,峋阳王是肯定要做做样子的,他不能让封地里的人口流失得太厉害,于是从他手里流下来一笔银子。
地方富户是肯定也要被剥一遍的,这又是一笔银子。
今岁饥寒,你家要是还有余粮,还有能安身的片瓦,那你就是殷实之家,应该捐一些钱物出来赈济灾民。什么?你说你失了这些口粮这些钱财就无处容身了?那正好,你也来做灾民被赈济嘛。
一笔一笔的钱收上来,再一层一层地分一分,最后变成镜子一样的粥汤里稀薄的米粒。
灾民眼中的希望也像是这米汤一样稀薄下去,有人冻死了,在街角成为一具带着苦笑的尸骨,有人往南往东走,试图去看一看那个被叫做淡河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有一位圣人,更多人没办法离开故土,他们只能一个一个城池地走啊,走啊,希望哪座城打开门把他们放进去。
叶城并不打开城门,但叶城也不允许他们穿过这道边界去都城或者沉州。
死在这里不要紧,生是臧州的人,死是臧州的鬼。但他们要是离开了,去别处找到了活路,那问题就大了。牲畜死在自己圈里只是可惜,跑到别人圈里就是可恨。所以每当有流民在发觉进不了城,而试图穿过边境线逃得更远时,城墙上的士兵就会用弓箭把他们逼退回去。
回去!不许离开你的羊圈。
但总有年轻一些的,不怕死一些的,敏捷一些的流民能够绕开叶城,绕开巡逻的士兵逃过去。于是这里的守将就不得不再多派一点士兵,用强硬一点的方法把他们留下。
能抓住的就以通敌论处,拉去做苦役,雪那么多尸体那么多,多的是需要干的活。抓不住的就乱刀砍死,射死,丢在雪地里等明年开春喂那些没冻死的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