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他们还在蒿城吗,”嬴寒山迅速把话接起来,换了个方向,“还是回淡河了?”
“还在蒿城,不过预备着新年前就返程。”苌濯答,嬴寒山算了算,估摸着他们可能也是在等自己,“白鳞军已经先往淡河走了。”
暮色在落下去,天黑得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着蒿城走过去,马缰牵在手里,谁也没有骑马。
到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草虫,只有微风拂过高草发出轻柔而令人适宜的簌簌,在这个时刻,什么话都不讲也让人感觉很好。
但有些东西就非得发出声音。
电流的白噪音从嬴寒山的额头爬向头皮,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可以直接称之为噪音。
“不要走了,宿主。”她听到系统说,“看天。”
虽然是冬天,但今天天黑得好像特别早,特别快。
佣人还没来得及点燃火烛,于是蒿城县衙的院子里有些半明半暗的瘆人。
年轻的仆役这半个月都不敢在这里瞎走,说是那个凶神一样的女人在县衙里杀了太多人,以至于夜半能看到影子在回廊里擦自己留下的血迹。
今天天色异常,又起了风,呜呜地在回廊里乱钻,几个没胆气的就更害怕,非得凑够三四个人才敢走。
刚从伙房走出去没几步就一齐折回来,都说看到有鬼火明明暗暗地在走廊上闪,指不定是人还是鬼。
而鬼火本人,正在嬴寒山住的屋门前站着。
嬴鸦鸦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灯笼,伸手去敲嬴寒山的屋门:“阿姊?你回来了吗,我有话跟你说。”屋里照例没有回应,她叹了口气,用手罩一罩灯笼,慢慢走开了。
嬴寒山去一现山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嬴鸦鸦是她走了四五天之后才得到这个消息的。
彼时她正在踌躇,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找自家姊姊聊聊,一进屋却看到整齐得动都没动过的被褥。
私下打听才知道嬴寒山走了有一阵子了。
那之后她就三天两头地在这转悠,今天听城外人说好像见了嬴寒山往回走,于是又来找,但屋里仍旧没人。
风越来越大,有些要下雨的意思,嬴鸦鸦手里的灯笼被吹得直响,简直要被风夺过去丢进院子。
她双手稳住灯笼,但还是被风一阵乱晃灭了里面的火烛。顿时回廊里一片漆黑,她下意识哎呀了一声。
话音未落,走廊那头也转出一点光。
是裴纪堂,他挑着盏灯笼,带着火折,像是来点灯的。听到嬴鸦鸦的声音他立刻抬起灯笼:“鸦鸦?”
嬴鸦鸦看到光跑过去,裴纪堂把亮着的灯笼让到她手上,自己接过灭了的那一个:“怎么到这里来了。”
“找阿姊,阿姊还没回来,”她抬头看着身边的明府,突然有点负气,当时姊姊走了她去问他,他居然知道嬴寒山是去了一现山,姊姊告诉这个人都不告诉她,可恨。
阿姊当然是不可恨的,要论可恨就是这个人可恨。
裴纪堂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路放下防风的草帘,一路向嬴鸦鸦解释:“寒山她快要回来了,苌濯在城外造册录籍,等她回来他们大概一道。”
“唔。”嬴鸦鸦心不在焉地应着,“明府呀。”
“什么?”
“恭喜您一年又要白干啦。”
裴纪堂愣了一下,没接话,只是听嬴鸦鸦继续说:“数九隆冬的,您考虑过那些百姓今冬在城外待着做什么吗?”
“还不到播种的时候,总不会是耕种。”
“当然不是,”嬴鸦鸦晃晃脑袋,手里的灯也跟着晃了一下,她回忆着这几天看的账册,向他报了一下来年辖区所需种子农具牲口,“另外有耕地就要先有水利,蒿城这位尸位素餐,水利自然不上心,明府和他不一样吧?再者,城外百姓终究需要赈济,比起单纯地发粮,不如以工代赈,有得忙了。”
“鸦鸦所言有理。”
“所以我说啊,明府,你这一年又白干啦,”她有点幸灾乐祸地笑,“拿去修水利吧。至于工钱,明府怎么发呀?”
裴纪堂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点头,忽而微笑起来:“只能典当发冠了。”
……这人无聊,怎么戳不火呢。嬴鸦鸦感觉自己真像是叨了一嘴猫毛的乌鸦,扁扁嘴不说话了开始啪嗒啪嗒往前走。
走到拐角她一掀帘子想要进前堂,却站在那里愣住了。
“怎么了?”
嬴鸦鸦手中的灯笼被风翻卷着,再一次熄灭了,她愣愣地看着天空。
原来天不是黑下来了,一股黑色的,如同漩涡一样的雷云,正翻卷着,沸腾着向蒿城外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