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一般人在这时候不是会说‘我不会这么做的,即使有了这把弓,我也不会做我不想做的事。’么?”
“嗐,”嬴寒山把火折子递给她,“我是想这么说来着,但我又不认识未来的我,我怎么能这么信任她呢。”
无宜和嬴寒山出来时月亮已经往西头落了,两个人找了些碎砖石勉强盖了盖铁门,也不知道当用不当用。
无宜递给嬴寒山五支箭,玄铁打的,箭身上有螺旋的花纹。她说这是配这把弓的剑,她刚刚顺手拿了上来。
“留着,尽量用普通的箭,这箭射出去就出去了,要是找不回来就是射一支少一支。”
嬴寒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接了。眼前的人踌躇一下,似乎还是对让她拿走这张弓有些不安。
“我平时也不怎么信谶,”无宜说,“但今天晚上总有些感觉。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之前用的那对短武器,是什么,叫什么?”
嬴寒山把峨眉刺抽出来给她看,甫一拿出来不识剑就鸣得厉害,旁人看了可能觉得这是名家兵器相逢有所感应,嬴寒山却觉得仿佛是那剑在抱怨去去去什么脏东西快拿开。
峨眉刺没有装饰,在月光下上面那一对红点泛着妖光。这杀生道的武器和它主人一样不美,一样有些生人勿近的气势。
“你看,峨眉刺,歃血刺梅,这名字……嗯,不是我起的。”
嬴寒山想了想自己刚看到这玩意时满脑子转笔,觉得那时候要是让自己起,自己没准会起个晨光白雪之类的名字。
“歃血为盟……一把武器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无宜斟酌着,不再说话了。
天亮两人从山上下来就各奔东西,无宜负责把王得金送到最近的客栈,顺便打听一下他的来历,要是打听到了就喊他家人来接。嬴寒山还是回去,临走和无宜定了个约。
没什么事就不必再见,若是苌濯想要归还那把软剑,就去山下的酒家,向老板问有没有猎人卖鹿骨,问完十日后再来一现山上等着,她要是还在就上山赴约。
从臧州往东走,来往的贩子里开始有鬻爆竹和桃木的人了。
空气中弥漫着木刨花的甜味和牛马牲口微微的膻味,一年之末又来了。
去年这个时候她正和裴纪堂赶回淡河,决定掀桌造反,今年她独自穿过十二月的朔风,预备去见等她回来的那些人。
裴纪堂他们现在在蒿城还是淡河她不清楚,索性先去离着所在地最近的蒿城。
能看出来坞堡的尾巴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原本离着蒿城几十里就开始蘑菇一样冒头的坞堡现在只有石壁还伫立着。
到蒿城还有半天多的路时,路边开始出现了另一种“蘑菇”,三三两两的小营地在荒野上驻扎,大一些的孩子打水,搂草,男人和女人们加固帐篷,烧水做饭。
他们看起来赶了很远的路,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疲惫的神色,但精神状态并不差。嬴寒山是认得绝望的人的,那些人往往双眼放空,一脸木讷,与这些人全不相同。
“阿伯,”嬴寒山拉下一个年纪高了些的中年人,“你们从哪里过来?”
他看看嬴寒山,脸上有些戒备的神色,又回头看看相距没几步的营地,或许是靠近人群的安全感让他缓和了一些,他倒空手里的罐子,应声:“从淡河来,说开春就分地了,来了一位长官,在挨户地记人头分地。”
他一抬手,指向营地的方向:“还未走,就在那。”
薄薄的暮色下嬴寒山看到一个石青色的影子,微微弯着后背,很像一只羽毛平顺的水鸟,正对着水中的涟漪垂下头去。
嬴寒山走向他,把举起手臂的中年人落在身后,那只水鸟听到风吹芦苇的声音,他也抬起头来了。
苌濯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录册,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不规整,他的衣摆上有泥,衣袖上有灰尘,脸上有倦容,但望向她的那对眼睛很亮。
他几乎是跑了几步,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赶紧收了步伐,抬手抹自己的头发,掸袖口,嬴寒山就在他慢下来的这几步里走到了他跟前去。
“你怎么不在蒿城里?”她问。
“淡河外的没有安置的百姓都迁来了,”他说,“划地造册还需要一段时日,太忙。你在臧州,我等你一起回去。”
“你这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
“……”
苌濯露出接不上话的表情,又开始掸自己好像已经没什么灰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