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拿它的手有些不稳,她用空余的那只手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凡人不可能与修士抗衡,这一瞬间似乎不是她在使用剑,是剑在保护她。
下一秒这尖啸戛然而止,嬴寒山从背后捏住了那颗拳头大的脑袋。
“在下嬴寒山,应你了。”她微笑着说。
头颅上的五官突然像是油泥一样融化,它们拼命向上蠕动着,努力想要捏出一个形状来。
但融化的速度远比塑形的速度快,那些黏糊糊的油脂和血液噼噼啪啪地滴落在地上,脏污了眼前的地面。
嬴寒山飞快松手防止它黏到自己手上:“真是这样啊。”
它刚刚突然冒出那句“这个不能问”时她就有了猜想,自古以来的神话中偷窃寿命这事情都有各种限制,它一时说漏嘴,嬴寒山就很乐意试一试。
上次那个东西修为和自己一样,敢问名问寿,这次这个东西修为比自己低,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它不能问吧。
可惜第一个问句已经出来,嬴寒山只要回答,它不问也得问。
猎户踉跄两步,背靠在树上,有细细的血线顺着她的耳垂爬下来。嬴寒山刚要过去,她摆摆手示意不妨事:“看看那人死了没有,我没聋,不用管我。”
王得金倒是没死,但僵在原地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嬴寒山拿手在他面前晃也没反应,拉着他往前走他就直挺挺地走,撞在树上也不停下。
那猎户用手抹干了血,走过来在他眼前晃晃:“别费劲了,命大,但丢魂了。送回家去找个大夫开两剂药要找个神婆喊喊,说不定还能好。”
谁认识他家啊。嬴寒山哎呀一声,也暂时不管他了,拾起自己的折的那根树枝去看地上那摊肉泥。
它披着的破黑布也化了,像泡软了的纸一样一块一块碎开。黏黏糊糊的肉泥和脂肪里露出一具人的骨架——也不全然像是人,它的头骨只有拳头大,身体倒有一个八九岁孩子那么长,但四肢蜷曲在一起,脊骨又细又长,几乎没有盆骨,整个人好似一条蜥蜴或者蛇。
在那颗拳头大的头颅顶上,刻着一朵莲花。
这是人吗?嬴寒山自己也拿不准了,是什么人变成的怪物,还是修什么东西把自己修成这样?什么人能在自己头骨上雕刻?
那朵莲花刻得极为精细,正面向上张开,在白生生还挂着血丝的颅骨上看起来像是一张长满了小牙的嘴巴。
在破布底下还有几样东西:两块铭铁,一副面具。铭铁就是无家铭铁,看来那具男尸就是出自这玩意之手,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搞到的另一块。
面具和嬴寒山在淡河城外看到的那东西戴的面具差不多,但没那东西戴的精细,要是戴上这面具,大概就看不出来它脑袋只有拳头大了。
……淡河城外那个东西,也和这个一样畸形吗?她有点想不起来。
嬴寒山对着一地血肉沉思,终于想起来用棍子把两块铭铁拨拉到一边蹭干净。一抬头看到女猎户背着手,歪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无宜?”那女猎户问。
“我可没说我是无宜,”嬴寒山举了举手,“都是王得金说的,我没正面承认啊。”
“我想也是。”她略略颔首,“你是无宜,我是谁呢。”
虽然在这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嬴寒山承认这一瞬间她还是有点尴尬。无宜平心静气地看着她,这一次倒没什么冷嘲意味。
“嬴寒山,”她找了两片枯叶擦了擦铭铁,递给无宜,“终南之人,无亲无故。现在算是在淡河裴纪堂麾下。”
“……也是个为人效命的?”她接过铭铁,“他要你来找无家藏的东西?”
“我自己要来的,不关旁人的事情,”嬴寒山把树叶团了团扔在地上,“其实也不是找无家藏的东西,说是找无家人更合适。”
“找我们做什么,铸剑?”
嬴寒山摇头。“不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她指指她手里的金属锭,“这个不是铁,是钢吧。”
年轻的剑匠眉头一扬,她在她眼中看到明亮的光辉一闪而过:“不错,千锤而百锻,制干将莫邪之剑,这是钢。但高明的铁匠也能弄出来这东西,你非得找无家人做什么?”
嬴寒山指了指身边,示意她可以和自己一起坐下:“苌濯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你给过他一卷剑。”
“记得。”无宜答得很痛快,“拜月夫人的儿子,他母亲那张莲华佛陀一样的脸满臧州都是,当时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