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点儿,把马蹬踩稳咯!”杨亦信拦不住,便扶着他下来。
然徐云承刚踏进兵营便觉得营中士卒投来的眼神很不寻常。他略略瞧过一遭,见他们个个身形魁梧,且生了不少刀疤,便开口问道:
“元戚,听闻烽谢营募新兵之事全由你一人操办。可自你接手后,这烽谢营该是没出过兵的才对,怎么他们身上都落了不少疤呢?”
杨亦信挠挠头,道:“不瞒你,这些士卒原来皆是鼎州罪不至死的犯人。他们多数是因着冲撞了恶官,被陷害入狱的,在囹吾当中受了不少私刑。当年陛下即位,大赦天下,这些个人儿没有地方去。我瞧他们可怜,便挨个把他们收了,亲自教导。”
徐云承轻叹:“原是这般。”
“耽之,你切莫要因他们在牢狱走了一回就……”
“我明白的。”徐云承颔首道,他往周遭瞧了一瞧忽而又笑起来,“不过也真是稀罕,北疆的兵士多好打赤膊,就连我儿时到苌燕营也都被营中哥哥们带着赤了膀,他们倒是规矩得很。”
“嗐!我这将军是南边人,他们先前惯常看我眼色办事,渐渐地便把习惯也养了出来。”杨亦信插着腰,得意道,“我的功劳!”
徐云承笑着点头:“是是是,我帐子哪儿呢?带我去瞧瞧罢。”
杨亦信眉飞色舞道:“在我帐旁,我亲自安排的!”
徐云承谢过了,略微思忖,问他:“先前那监军……”
“葬在城外林子里。”杨亦信朝侧旁的副将点头,面不改色道,“不过陛下倒真是未曾过问此事。——对了,阿承你可有照顾好自个儿身子么?”
徐云承苦笑道:“多亏了你,郎中来得好勤,只是为了看病,好多回险些误了上值。”
杨亦信顿步,回身道:“哪顶官帽都不比自个儿的人命一条重。”
一阵飒爽夏风刮过,唰啦卷下不少榆树叶。
杨亦信用手扫去徐云承肩头淋上的细碎绿叶,调笑道:“绿叶衬娇花,若非你眼神懵懂,小爷早就拿你当有意为之。”
徐云承听罢扶额劝他:“元戚,消停会儿罢。若是养坏了习惯,把这番混账话跑街上乱说去,只怕免不得遭骂,要训你乱调戏女儿家。”
杨亦信冲徐云承笑:“怎么?可是不中听?”
徐云承也笑:“中听,只是颇油嘴滑舌。”
杨亦信闻言哈哈大笑,只说:“今儿大人瞧着气色还不错,那小爷就姑且放过大人您。”
徐云承玩笑地抚他的背,那人的笑声蓦地停了又很快续上。然那徐云承的心思细,只淡笑不语。他进帐时落在了后头,直盯着那人的脊背若有所思。
方坐下来,那杨亦信便给他倒了碗药汤,笑道:“阿承,来、尝尝,听郎中说这汤对你那病好。”
徐云承略微点头,接过抿了口,笑道:“这汤药的味道好正宗,实在是久违的滋味了……我幼时体弱多病,这般味道的药汤少说都喝了千碗。”
杨亦信盘着腿一哂,道:“耽之,讲点真话。”
“……实在是令人难以下咽。”
“不好喝也得喝。”杨亦信撑着脸儿瞧他,“我亲手熬的。”
徐云承利落抬碗,只咕咚几口便喝光了,他用帕子拭了嘴:“你来一趟鼎州,倒是长了不少本事。”
“那是!喝完了?说声好喝呗?”杨亦信饶有兴致地盯着徐云承,“我嘛,就是喜欢听人夸奖。”
“养只鹦鹉罢。”徐云承道,“教好了,说话保准好听。”
杨亦信笑起来。
徐云承笑着敛睫:“你那副将叫什么,身量好高。”
“再高也不比阿陵和阿淮那俩顶天的!——噢,他叫望月。”
“好听。”徐云承不假思索,“看着年级很轻。”
“今载十七,也算不上小了。”杨亦信说着,又把空碗拿过来给他舀汤,汤勺碰在壁上叮当响,他说,“再喝碗!——我总疑心你是在我跟前做戏,忍着不咳。”
“怎么这般想?”徐云承摇头,他低眉喝汤,只还问杨亦信,“说起来,我们二人认识好些年了,似乎鲜少听闻你谈及往事。”
“嗳!也不是不能说的,只是前半部分同其他翎州孩童那般寻常,后来在蘅秦边塞住了一段日子,也是无趣得很,同这儿鼎州孩童过的日子一无二致,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原是这般。”徐云承琢磨着他的神色,在那人抬眸看过来时不动声色地转了视线,说,“近来翎州的胜报你可听着了?”
“那是自然。”杨亦信阖眼叹一口气,“终于赢了……当年听闻阡宵死讯的时候,我一时冲动险些跳河里陪他去了,那么好个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