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惯常当看客,如今这般的坐不住,怕是真急了。”
“三边事发,微臣实在看不得陛下行事温吞,昏昏不知危!”
魏盛熠遭那段青玱抢白,只用那惯常使的平淡口吻应答:
“段老总觉着朕昏,觉着朕是自暴自弃。然朕如今施施而行,不过是因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
“哦?”段青玱瞟他一眼,“怎么说?”
“朕要向蘅秦求亲。”
“呵……陛下可知蘅秦迎亲大礼?”段青玱侧过身子,“那是非亲自驾马入秦迎亲不可!先皇当年迎娶蘅秦公主也不过侥幸谈妥了,这才保住条命来!”
“段老,‘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1】’啊。”魏盛熠轻吞慢吐,“光阴不候人,再晚些,东疆之民怕是一个也救不得了。东山之上万民受苦已久,此乃朕重罪,朕得去还债才行不是么?”
魏盛熠口吻轻淡,好像把自个儿的生死看作稀松平常,季徯秩亦应和着相劝:
“段老,此乃唯一出路,今朝只得试他一试。鼎西有李王及其世子坐镇,鼎东交给了薛侯爷,鼎中亦有烽谢、悉宋二营……北疆如今戒备森严,蘅秦怕也不敢轻易动兵。”
“怕?蘅秦何时曾因怕而却步?侯爷明知陛下此番兴许有去无回,依旧不知阻拦么?!”段青玱寒声道,“简直胡闹!!!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离了这位子,还不知这些个时日里魏会被乱党折腾成何般模样!”
季徯秩听罢仍旧是笑,他启唇道:“段老,陛下在位,这魏就不乱了么?——末将已答应了陛下要任他驱使的,今儿陛下道他要去找死,末将不能拦,也明白自个儿根本就拦不下来。出力不讨好的事儿,末将干得太多,这会儿实在是倦了。”
段青玱应不上来,气极反笑。
魏盛熠吃酒吃够了,便开口问季徯秩:“适才函使禀报南疆境况,你可听进去了?”
季徯秩点了头。
“朕若是要派你去南疆打仗,你去不去?”
季徯秩略垂睫,点头说去,只要圣旨下来他就去。
魏盛熠又问:“不缠着朕说要去北疆了?”
“不缠了,”季徯秩瞧着他笑,“您难不成想见臣在您大喜之日大开杀戒?——家兄曾踏遍南疆土,臣若能去走一遭也是极好的。”
“当真无悔?”魏盛熠错开那季徯秩的眸光,道,“错过了这回,日后可不知还有机会没有。”
季徯秩点了头,不羁地拍了魏盛熠的肩出去,临走时还笑他不想着如何自保就罢了,怎么还有闲情体恤他。
不多时,这偌大朝堂里只留了魏盛熠与段青玱二人。彼时那段青玱仍旧愤懑不平,只将心中怨言好生收拾了一番,叹一声:
“怎偏就生了唯这蘅秦草可治的病!”
“段老,此事朕已打定主意不追究。”魏盛熠笑道。
东山起疫病,好容易得了方子,却玩上了以帝换草的游戏。这病生得这般的巧,只换得魏盛熠一句不追究!
“好、好啊。”
那段青玱品着魏盛熠的笑,前些日子的古怪事儿忽而如涌潮般朝他奔来。
为何魏盛熠横征暴敛却国库亏空,为何东疆忽生疫病魏盛熠却执意封山,为何许家会反,为何付溪会走,为何得了徐云承却不用,为何逢宜非和亲不可,为何秦人入关愈发猖狂?
沈复念当年查北疆,那臭名昭著的方纥一查竟是个生计难维的瘦骨一堆!听闻方纥前些年购置了一尊价值万两金银的黄金鼎,可沈复念没查到。
为何呢?那钱呢?开宴买鼎的钱呢?
还有还有……
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边搅和在了一处,化作他眼前这匹褐绿眸子的孤狼。
难不成皆与魏盛熠有关么?
他的十指有些抖动,然他强装镇静,问:“陛下,臣疑云满腹,若是不解,只怕寝不定,心难安。”
魏盛熠凝视着段青玱,道:“段老,您想要知道的,恐怕绝非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段青玱喉间哽住片刻,只沉下心气一一道来,那魏盛熠倒是不阻拦他,还徐徐应答。
语调平平,荒唐的词句却劈头盖脸地向那段青玱砸来。那段青玱听罢,老眼瞪若瞳子欲出,只连连把官帽卸下,搔着那愈发痒起来的满头银丝。
“哈哈哈,通了,都通了!”段青玱老泪纵横,忽地发起狂来,“宣战,你小子原是要同蘅秦宣战!——就为了这一日,和亲削去满国气焰,换粮殃及士卒无数,赈灾拖死百姓性命,封山害死山民百千……你杀了多少人,你害了多少才,你瞧瞧你干的好事啊!!!”
“可朕攒下了好粮,攒下了银子,还哄得蘅秦傲慢猖狂……”魏盛熠眸光犀利,“不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