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280)

李熙抿了下唇,只觉近来碰到的每个人都在和他提裴怀恩,明里暗里的提,让他连点清净的时间都没有。

“无妨,人在做,天在看,你能活下来就好。”李熙说,然后随手拿起一张折子。

整整小半年的僵持,李熙脸上好不容易养起来那点肉,又都瘦没了,下颌线条几乎已经瘦到了锋利的程度,这令他看起来比从前少了些慈悲,却多几分凌厉。

“说到裴怀恩,朕适才忽然想起来,难道咱长澹一定要有掌印么?”李熙边做朱批边斟酌,半晌说,“终归都是些外人罢了,这规矩要改,从今以后,朕打算亲自掌这个印。”

玄鹄愣了下,以为李熙是被裴怀恩这件事吓怕了,连忙说:“那……那倒也不必,有个人帮衬也很好。对了,不是还有福顺么?差点忘了和您说,福顺其实做过姚家的眼睛,早就不和裴怀恩一条心了,事到如今,您要是能使点手段,把他从狱里捞出来,何愁他不忠心。”

李熙一听这个更愁了,姑且搁下笔。

“啧,这是谁告诉你的?还忠心?他不记仇就不错了。”李熙眼里晦暗,支颌说,“肯定是调查的人弄错了,福顺怎么可能是叛徒,他那忠心都是对裴怀恩的,朕早就试过他——结果你猜他当时怎么跟朕说?”

“他说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三次,朕可以想法子动裴怀恩,但绝不可能通过他来动。”

“……”

“……且慢,什么叫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三次?”

蓦地,因着玄鹄在无意中提到福顺,李熙霍然起身,像是忽然抓到了什么从前被他忽略的事。

“骗人的吧。”李熙顶着玄鹄疑惑的目光喃喃自语,“那时身在囫囵,一时也没深想他说的什么,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个叛徒啊……而且还叛了两次。”

玄鹄听得一知半解,反倒被李熙绕懵了。

“两次?我只知道他和姚家有联系,原因是曾受到姚元靳的要挟,剩下还跟谁?”玄鹄满怀诧异地说,“可是话又说回来,无论有什么原因,能叛主两次的人多半都心志不坚,不能再用了。”

李熙眉头紧锁。

“心智不坚?心智不坚能甘心陪裴怀恩去蹲大狱,连声求饶辩驳也没有?”李熙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冷笑说,“你以为朕没给过他机会?”

还有那裴怀恩,他是傻的吗?要说有一次不察就算了,居然还能再有第二次。想来,若跟在裴怀恩的人都能像福顺这么反复无常且全身而退,那裴怀恩恐怕活不到今日,就要被手底下的人坑得连全尸也没了。

要么是打一开始就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了却默认,但这两种做法显然都不符合裴怀恩的性子。

裴怀恩平时是什么样?莫说被叛两次,就是看见谁起了一点这念头,下场都很难说。

越琢磨越怪,李熙直觉他这几日最想不通的几处细节大概就在这里了。

“玄鹄,你说姚元靳要挟过福顺,他是以什么做要挟?又是在什么时间做的要挟?”李熙斟酌良久,忽然抬头问,“连姚元靳都能做成的事,朕怎么就做不成?”

“还有继姚元靳之后,朕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越过裴怀恩,再……”

余下半句没说,但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玄鹄明白李熙的疑虑,闻言就如实说:“听说就在您当初回京后不久,那时京中局势动荡,几位……争得紧,姚元靳人在漠北,就算为着姚家日后前程,也迫切想知道京中事。”

话到这顿住,玄鹄仔细回忆着。

“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我鲜少与他们聊这些,但大概知道福顺有个弟弟生过病,没有姚元靳供给他的药就活不下去。”

又顿了顿,话锋倏地一转。

“哦,对了,原本没感觉,但方才听皇上您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起件怪事儿来。”

“听姚元靳说,本来福顺和姚家一直有联系,表现得也听话,可不知怎么的,就在几个月前,福顺对那种药的需求却忽然变小了,就像是又遇见了新贵人似的,说话也变得硬气很多——等一等,咱俩刚刚是在聊这些么?难道您方才不是在琢磨怎么应对长公主?”

李熙不理玄鹄的反问,只管挑自己感兴趣的听,末了继续道:“但福顺的态度为何会忽然有变化?是他弟弟的病好了么?”

玄鹄便又摇头,本来想说的话被李熙这句怼回去,改为神色微妙的咂了咂嘴。

“……没吧?或许好过一阵子,但肯定没全好。”玄鹄被李熙的思路牵引,摸着下巴回答说,“那姚元靳又不傻,事后也在私底下悄悄调查过,知道福顺只有一段时间没用药,后来没隔多久,就又开始在坊间高价收购那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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