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挣扎搏斗到天渐渐亮了,天边露出一线朦胧的鱼肚白,她忽然静止不动,头一歪,晕了过去。
包括徐父在内,所有人满头大汗,险些虚脱。
这时,他们才有精力四下打量,却骇然发现,前面不远,竟是附近出了名的乱葬岗,到处是起起伏伏的土包野坟,间有散落的白骨。
等把她带回府邸,询问时,徐小姐却听得满面惊恐,连连否认。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晚上做了什么。
她从前十几年,根本没有夜游的毛病。就算夜游,又为何忽然飞檐走壁,力大如牛,还直奔乱葬岗?
原本就旺盛的闲言碎语,这下彻底压不住了。只不过换了个方向。说是她把那种“姑爷”“带”回家了。
徐家当日加急,以重金悄悄延请了一家据说十分灵验的道士,搅合了符水,请了符箓,给女儿喝的喝,贴的贴。
但没有任何用处。
就在饮下符水的当日,徐小姐再次起夜,依旧恍若无人地攀越墙壁,身手迅捷,直朝郊外的乱葬岗而去。
幸而这一次徐家早有准备,及时将她拦困住,捆在床上。一家人守着她,不敢合眼。
到了天明,徐小姐自己清醒了。问夜里事,又一概不知。
此后数日,白天一切正常,深夜则小姐必定起身,夜奔荒郊。每夜都要全家出动,才能将她勉强看住。
徐家已顾不得闲言,开始遍请附近僧道,在家做起不停的法场,“驱鬼镇邪”。
钱流水般花出去。但无论是佛寺,还是道观,都没有什么起效。
甚至,徐小姐回家的第十四日,即她失踪起的第二十一日。徐家怪事频出,而且不再局限于小姐身上。
先是被徐老爷新请来为小姐“镇邪”的著名大观的和尚、道士,被发现赤身捆在徐府外院的树上,被殴打得鼻青脸肿,不省人事。
再是一些徐家的婢女、下人,忽然有人莫名失踪,家宅库房时而忽然起火。有目击者说,见到怪鸟在火中盘旋。
最后,原本身体健康的徐家夫妇,不知是忧心过度、憔悴过甚,还是怎么,接连病倒。
名医大夫上门诊治,却说不出他们是什么病,只说是损耗过度,开了名贵的补药。但喝了吐,吐了喝,眼见病势汹汹,刘夫人甚至已经没多少清醒的时候了。
徐小姐险些哭瞎双眼,白日服侍亲前,奉汤侍药,哀哀不止,都说是女儿把晦气带回家来了,让他们不要再管她,将她舍与鬼神,或许祸患自解。
徐老爷抚了抚她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这怎么是你的错?”
病了没几日,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是老天爷不见怜。我徐家几辈,论德行,从未有为富不仁之事、欺压贫困之举,每逢大灾大难,更必施济乡里,活人也不算少;论宗族,一向兄弟姊妹和睦、夫妇恩爱、父母子女天伦脉脉,少有龌龊。如今,先是女儿无故丢失,再是神鬼灾祸不可言说。天耶!为何亡我无罪之家?”
女儿向来是个贤淑闺秀,自来仁善宽厚,自己的首饰都舍不得打几件,却常舍给尼庵僧堂的孤幼院们吃食衣服。
像这样的好人都要被鬼神荼毒的话,苍天也太没有恩德。
徐小弟年仅九岁,也忙拦着姐姐,哭道:“姊姊万莫起此念!”
他年纪尚小,除了稍微料理一些家中杂事,也做不了什么,只每日求遍各路神佛,保佑长姊、保佑全家能快快好起来。
陪着父亲、姐姐抱头痛哭一阵,回到房中,已是极累。却还诚心祈祷:
“无论是哪路神仙,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家……”
祈祷着、祈祷着,抽噎了一声,眼泪啪地掉在了他往日最喜欢的琉璃鱼缸里。
徐小弟素日喜欢养些小小水族,这鱼缸里正有只他养的观赏蟹。不知他从哪里淘来,极宝贝地养了一二年,还是只有拇指大,浑身发着琉璃玉般的光泽。
他最喜欢这小蟹,时常趴在鱼缸一看就是半天。被父母姐姐责备玩物太过也不肯丢弃。
此时,因伤心太过,哪里还有精神再与小蟹玩耍。不知不觉,趴在书桌上,慢慢睡着了,口中还在念叨求救不止。
这日,是徐小姐回到家的第二十一日,也是自她失踪以来的第二十九日。
徐小弟一梦沉沉睡去,竟梦到了长姊。
梦中,徐小姐一改白日里的哀哀,也改了宽厚。
一身素白羽衣,站在桃树下,披头散发,脸如金纸,流下两行血泪,极幽怨凄厉,怒目瞪着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