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正垂眸凝思,月洞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江沉由婢子领着匆匆赶来,站在廊下回禀:“郡主,郑镶方才去北衙带走了章寻。”
“章寻?”谢神筠蓦然转身。
“是,今日一早,郑镶便去狱中带走了章寻,还说是圣人的命令。”
郑镶如今已不是北司指挥使,况且谢神筠曾吩咐过要对章寻这个人密切关注,是以郑镶一带走章寻,江沉马上就把事情问了个清楚。
电光石火间,前日北衙遇到郑镶时的异样和琼华阁中谢皇后幽微的眼神悉数从谢神筠心头闪过。
“郑镶带他去了琼华阁?”
江沉的愣怔只有短短一息,随即摇头道:“不是,郑镶带人出了城,往西北方向去了。”
“郑镶带走章寻时可有说过什么?”
“旁的倒没有,只有一点古怪,”江沉道,“狱中值守的禁卫听到郑镶叫章寻为章静言。”
“章静言?”谢神筠眉心微蹙。
太陌生的名字,在入耳的霎那甚至只能引起一点疑惑。
但紧接着,更久远的回忆被塞进了谢神筠的脑子里。
轰——
谢神筠瞳孔骤然放大。
她掩在袖中的手指微颤,身体已经于她的意识先一步意识到了某种令人惊颤的事实。
——
郑镶夤夜出城,将章寻送到了十里亭。
“张先生,这里是干粮和银子,”郑镶递给他一个包裹,说,“圣人的意思,是让您从今以后不要再踏入长安半步。”
“圣人的意思?”章寻仍旧蓬头垢面,他眯起眼打量郑镶,仿佛终于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眼熟。
“我是不是见过你?”章寻微怔,“很多年前,在……”
“在洪州府。”郑镶按住了腰间刀,“张先生好记性。”
“你——”
下一刻郑镶拔刀出鞘,直劈章寻当面!
但章寻的反应竟异常迅速,他手中包裹砸向郑镶,当即在地上一滚,避开刀锋。
郑镶劈开了罩下的细麻布,在散落的杂物里看向章寻:“张先生,你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何苦又要再趟进朝堂这汪浑水里来呢?”
章寻已卸下了佝偻伪装,他腰背挺直,竟似从狼狈中生出一枝松兰,有种修直难描的清润气度。
他道:“圣人叫你杀我?”
郑镶没有回答,回应他的是再度落下的刀锋。
谢神筠纵马疾驰,踏碎了漫天星辉。
星夜密林下的一场无声厮杀尚未落幕,谢神筠在百步之外飞剑打偏了郑镶刀锋,马蹄转瞬冲入两人之间,扬起的飞尘溅开屏障,谢神筠没有去看负伤滚地的章寻,而是居高临下地俯视郑镶。
“你要杀他?”
郑镶虎口被震出了裂伤,那鲜红顺着刀柄滑落,让他握刀更紧。
“我是要杀他。”郑镶语气古怪,蓦地竟放声大笑起来,“郡主,我这是在帮你啊,你要是知道了他是谁,你只会比我更想他死!”
章寻满身血污,早已勉力不支,气息急促地半跪于地,闻言五指竟一把攥紧地上泥尘。
谢神筠没有看章寻,眉眼含霜,冷冰冰道:“他是谁?”
“我忘记了,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但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郑镶死死盯着谢神筠,眼底闪烁着扭曲的恶意与疯狂,“他是张静言啊。”
……果真是张静言。
谢神筠勒住缰绳的手一紧,但神情丝毫未变:“圣人也认出他了?”
“是啊。”郑镶语气轻得像叹息,“毕竟是旧情人么,圣人看了他的字就知道他是谁了。”
原来如此。章寻的供词是他本人签字画押的,而皇后在一个毫无联系的名字里看出了张静言熟悉的笔锋。
谢神筠缓缓转动剑锋,在月色下照出锋利寒芒:“但圣人没让你杀他。”
若皇后下的是诛杀令,郑镶就该让章寻悄无声息地死在北衙,这样才不至于引人注意。
“是啊,”郑镶微一闭目,再睁眼时杀意盈野,“因为我不仅要杀他,还要杀你!”
郑镶在瞬息间暴起,冰冷弧光切开夜幕,就要斩下谢神筠的头颅!
锵——
谢神筠格开郑镶刀锋,被那冲击而来的力道掀翻在地,她袖里寒芒一闪,薄刃便直刺郑镶双眼!
那霜刃削去了郑镶额前缕发,破开一线血痕,谢神筠已借着郑镶后退的时机猛击他头颅,生生将他逼退。
郑镶滚压过草丛,卸去身周力劲,旋即抬眼望向对面的谢神筠。
谢神筠也没有讨到好处。
“谢神筠,当年我带你回长安时,你说日后定会让我只能跪着和你说话。”郑镶舔过虎口裂伤,笑容冰凉如毒蛇吐信,“可是你看,现在跪在这里的是你。”
下一瞬破风声直冲云霄,四野密林中窜出无数道黑影,响箭穿破漆夜,顷刻已至谢神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