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得原先揣测工房做活的人鼻孔朝天的六子,都不好意思低下头,事后跟徐祯说:“哥,这里做活的人可真好啊,待人咋这殷勤。”
徐祯笑笑,那是如今他在工房混出了点名堂啊。
早前他在这,说啥见解也没人听,当面呛他,说他岁数小别想着压过老把式,说他是“嘴上说的把式好,车子净往崖弯里跑。”
意思骂他,只有这张嘴说得好听,压根没啥真本事,虚得跟个纸糊篓子似的,一捅就破。
好些人都藏着坏水,巴不得让他赶紧卷铺盖滚蛋,一个小把式做啥来了几日,就升了头,领着大伙组装织布机,没人肯服。
徐祯真的太年轻了,在这一众普遍四五十岁和头发斑白的老人里,他就像是冬天镇上暖房里栽出来的葱秧子那样稀罕。
但是并非人人爱吃葱,有的更看不惯葱。
所以他被人排挤,吃饭也不吃上口热乎的,喝的只有冷水。明明是十来个人一队做织布机,到后头都是他一个人做活。
徐祯性子好,不恼也不气,他默默组装,用本事打所有人的脸。
最开始,他改良了织布机上头的缯,之前的缯也能用,但是在区分上下两条经线时,总有小段需要人上手去捋平,其他人晓得这块有小问题,左改右改总不尽如人意。
索性也随着它去了,反正是个小问题。
只有徐祯毛病又犯了,他见不得瑕疵,而且还是不能忽视的,晌午歇息和夜里都在反复琢磨如何改动。
改成功了,好些人觉得只是运气好罢了。
可最让人服气的是,在此期间他大改了脚踏板,使其踩起来不用费劲。
这种老式的织布机的脚踏板,大伙叫它脚蹬子,坐着用脚踩,能带动织布机运作,经纬线上下交织逐渐形成一匹布,是机子上很重要的部分。
这块在大家一致认为是顶好的,但凡随便叫个男的上去踩,不用费太大的劲,这织布机都能顺利运转,十分流畅。
可徐祯觉得,缯的毛病都没有脚蹬子的毛病大。造织布机的木匠可能从来没想过,用织布机的女人能不能毫不费力地踩动脚蹬子。
答案是不能,这种厚重的脚蹬子在造时,就是由男人去踩,只要他们能踩动,那这织布机就毫无问题,十分强盗的逻辑。
可只有真的坐在织布机前织布的女人明白,蹬着这种需要特别使劲的脚踏板,不用一炷香的功夫,整条小腿就会发胀。到小半个上午,得站起来,扶着旁边的木条借力,使劲去蹬才成。
一整日下来,麻木从腿到脊椎骨蔓延整个腰背,那种累比抡着石头刨地还要累,让生性要强的女人都想瘫着。
可做啥不累,她们也以为这就是理所当然的。
只有徐祯试过后,深深地皱眉,他没办法想象,要是苗苗坐在这种机子前,踩着厚重的踏板会有多费劲,踩半日腰就得废了。
也是如此想着,他才不顾旁人更加严重的冷嘲热讽,吃饭时扒几口,第二日摸黑起床,用所有能利用上的空闲时间,不耽误本职,去改良脚蹬子。
他先将厚重的枣木替换成杉木,但还是很费劲。他测量费不费劲的方式,是叫灶房烧菜大娘的八岁女儿来踩,只要她能踩得动,那这才算真正意义上的适合女人,毫不费劲的脚踏。
徐祯前后换了很多种木头,全是结实又轻便,诸如外地来的柚木、白枫,但轻是轻的,结实度尚缺。松木可以,耐久性和强度都胜于前面两种木头,但得烤干,不然会变形。
最后他在尝试了十来种木头后,选择了柳木中最好的水曲柳,轻便坚固,有弹性、面光滑,蹬起来感觉卸了一半力,省力许多。
但还是不成,他甚至还动了连接脚踏板的地方,怀疑是悬动间连接处太紧凑,导致生涩。他上了油,也只稍稍好点。
而这没有太大的突破性,又耗时耗力的事情,闹得工房里做工的几个人三番几次跟管事告状,管事也劝他别瞎折腾了,好好装机子,钱稳拿。
徐祯嘴上答应地好好的,白天也歇了,只有晚上大伙都睡着时,他才偷摸着跑到木工房里,远离人最远的地方做活。
在不知几个夜里,他终于发现,是脚踏板的形状有问题,这种织布机用的是适合男人大脚的长方形脚踏,甚至比他们的脚还要宽和大。
而女人的脚普遍要小上一大半,压根借不到力。他先试着缩减脚踏板的长度和宽度,使其更接近女人的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