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些年来,侄子在傅元晋的手下做事, 是万般憋屈。趁着这个机会去斗殴,似乎并非多难理解的事。
况且……是三嫂委身了傅元晋, 才换来卫家喘息的时日。
她默低下头,轻声道:“既如此, 你便待在家里,我和阿锦阿若他们一道去, 洛平也会和我们一起。”
“吃过药后,便好好歇息。”
“想必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前往峡州,别是伤没养好,更会严重。”
卫朝歉疚地点头。
但用手压了压腮帮子上的肿痛,仍送他们出门。
想提装鞭炮的沉重筐子送小段路,但被卫若拦住了。
“哥,别动到伤,还是我来吧。我拎得动。”
这几年,体弱的他调理好了许多,也开始学习武艺。
不仅是因强身健体,更因他是卫家的子孙。
“哥哥,你回去休息吧。”
卫锦的臂弯也挂着一只篮子,里面装的是纸钱,以及他们这几日叠的一些元宝。
等会上山后,要烧去的。
卫朝摇了摇头,道:“我看你们走了,再进去。”
他站在卫家的门口。
望着姑姑和阿锦先上了车,阿若将那几个沉甸甸的篮筐递给姑姑,放进车厢里后,才弯腰钻入车内。
姑父在最前头御马。
鞭子扬起,“驾”地长声。
马车晃晃悠悠地,在清晨的微凉春风中,缓慢消失在长街的拐角,往卫氏的族陵去了。
卫朝眸中逐渐蕴积起泪意,转过身,快步走向了祠堂。
*
“阿朝,不要将我回来的事,告诉给你姑姑、阿锦阿若他们知道。”
三叔这样对他嘱咐。
卫朝不明白三叔为何不想让姑姑、阿锦阿若他们得知。
倘若他们知道了祖父祖母,还有二叔还活着,定然会高兴的。
就如同他几乎在不可置信中,踟蹰地问询三叔。
“我的爹娘,还在吗?”
三叔道:“他们都在,你娘还有了身孕。”
便似是十六年前,父亲前往黄源府后,娘每日都翘首以盼爹的回家。
时常抚着显怀的肚子,叹息一般,笑着对他说:“不知你的妹妹出生时,你爹能不能回来了?”
爹娘盼望能生下一个女儿。
他也想要一个妹妹。
但最终,他的妹妹没有出生,便与娘亲一道亡故了。
父亲也被断绝粮草,困死在黄源府。
“是真的吗?”
“真的。”
在另一个地方,有着与他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爹和娘,还有尚未出生的妹妹。
也该有另一个自己。
正在爹娘的膝下,享受天伦之乐。
卫朝再也压抑不住胸腔中的悲痛。
便在此刻,他遽然明白过来,三叔为何不想姑姑他们得知这些了。
“阿朝,既然经历这么多苦难走了过来,便不要再回头了,继续往前走吧。”
“你是这样。”
“你的姑姑、还有阿锦阿若,也要如此。”
有时候,不知道一些事,是好的。
知道了,反而是痛苦。
……
“现在卫家靠你撑立门庭,你要照顾好自己。”
卫朝抬起头,在恍惚的视线中,看向面前满身伤痕的人。
三叔的手正伸过来,想要擦掉他脸上的泪,但只是徒劳无功,并不能触碰到一分。
“阿朝,我要走了。若是再拖延下去,你的三叔母恐怕有危,我们得回去了。”
卫朝抬袖,一把抹掉眼里的泪水。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那些信。
那些见不得天光的、被藏在墙壁暗格里的书信。
“三叔,你等等我,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他急匆匆地跑出祠堂,去自己的房间里,取来了那些已陈旧十余年的信。
拿到三叔面前,抽了抽酸胀的鼻子,哽咽道:“三叔,破空苑塌了,这些信落了出来,我们没有及时保管好,被雨浸坏了。”
“对不起……”
泪水忍不住地落下,他又一次想到那个上元的雪夜。
盛放的绚烂烟花之下,高墙的灰色阴影里。
也听到三叔有些犹豫,甚至发抖的疑问。
“这些……都是给她的信吗?”
“阿朝,你可以给我……看看吗?”
于是,他一张又一张地,翻着那些时隔多年、远隔千里,在孤灯之下写成的信,给三叔看上面早已模糊的字迹。
那些关于三叔不能言明的心意。
只能被埋藏在黑暗中,注定不能被三叔母知道的爱意。
薄脆泛黄的纸张,稍用一丝力气,便会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