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立刻,孙锡和余九琪都认出了他。虽然他换了身更厚的衣服,戴着棉帽,但那张可怜巴巴的脸,和背上那个看着不太健康的孩子都极为眼熟,就是中午他们捎了一段路的来探亲的南方中年大叔。
孙锡更觉奇怪,问:“你有事吗?”
那人急忙抹了一把脸,支吾着说不出话,
孙锡下意识瞟了眼小九,倍感诡异,又转头问他:“你找谁?”
那人驼着背,背上裹着棉被的孩子睁着眼睛,怯生生看向众人,而他稍微稳定了情绪,向隔间内走了一步。孙锡瞬间更警惕,把椅子转方向,向里挪,面向他,警觉观察他。
那人先是看着孙锡,干裂的唇缓缓张开,口音鲜明问:“你是孙誉文的儿子?”
孙锡一惊,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他又看向小九:“你是那温雅小姑娘的外甥女?”
余凯旋听到这几个人名,瞪着眼睛喊:“你谁呀!”
那人背着孩子,慢慢屈腿,两膝交替着落地,扑通跪了下来,在所有人的惊讶中,抬起头,红肿衰老的眼睛布满血丝,磕绊说:“我,我是丁勇的小儿子,我叫丁满光。”
在座所有人哗然,几乎都屏住呼吸,带着意外的震惊,和刚刚那场对峙残留的愤怒,瞪向他。
丁勇,就是 1999 年害死温雅的主谋,是逃窜五个省份连续犯下五起案件的连环杀人犯,是早就被枪毙了却至今活跃在各大罪案盘点里的变态恶魔,本质上,也是造成在座所有人挣扎痛苦的罪魁祸首。
余凯旋腾地站起来,几乎要掀凳子。孙锡也绷着脸,手撑在桌子上。
那丁满光跪着,手放在腿上,仰头扫了一圈,赶紧说:“我没有恶意,我真的没有恶意,我专程来见你们,是想道歉的,是想求你们原谅的!”
又趁着大家没反应,继续说:“一年了,我跑了五个省份了,跪了五个家庭了,就差你们了。”
“对不起啊,我替丁勇给你们道歉。”他费劲弯腰低头,又哭起来,“如果不是他教唆,孙誉文也不会参与犯罪,温雅小姑娘就不会被盯上……对不起啊……”
“求你们慈悲,救救我们,宽恕我们。”
宽恕两个字像两记闷拳一般狠狠砸在每个人心里,砸得鲜血四溅,用肉眼看不到的方式喷溅在脏腑里。
余凯旋忍着胸闷,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今天只是想在女儿婚恋问题上摆明立场,万万没料到遭到如此难堪的伏击,盯着跪在地上的人问:
“你真是丁勇的儿子?”
丁满光说是,然后报出了丁勇的籍贯,准确到户籍村子里,又说丁勇一共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现在只剩我一个了,我哥我姐,99 年之后十年之内都死了,一个车祸,一个游泳淹死的。
这时他背上的孩子突然闹起来,丁满光把他从背上卸下,抱在怀里,又搁在地上,摘下孩子的帽子,漏出贴着纱布的光头。
“这是我小儿子,出生起就被查出脑瘤,为了看病卖房卖地花光了钱,怎么也治不好。”他看着孩子,平静说,“我还有个大儿子,如果活着的话快十二岁了,有一年他妈骂了他两句,想不开就跳楼了。”
余凯旋看了看地上那黑瘦的病孩子,错愕,又烦闷:“他妈妈呢?”
丁满光说:“生完他没多久,也没了。“
“那你家?”
“就剩我们父子俩了。”
短暂沉默,他仰起头,哀求地看着大家,说他深知父亲罪孽深重,但他整个家族已经付出代价了,能不能宽恕他的儿子。
话已至此,在这位不速之客絮絮叨叨的叙述中,大家已经拼凑出来他几乎横穿整个国家,来替他恶贯满盈的父亲致歉原因。
简单说,就是他们整个家族在丁勇被枪毙之后,这二十几年来离奇倒霉和崩散,丁满光最绝望时寄托于迷信,被告之想要小儿子活下去,就要去求得被他父亲伤害的所有家庭的原谅。
他糊里糊涂,战战兢兢,又满怀希望的上路了。
他说他之前联系过温雯,吃了闭门羹,温雯骂他活该,是报应,永远不会原谅。可前一段时间温雯又突然联系他,说孙誉文在监狱快死了,你不是想消业障吗,你去找找他。
丁满光前两天就来到了石城,他先去监狱看了孙誉文,是孙誉文提到,他的儿子回来了。
丁满光带着复杂的愧疚,想去见同样被当年的案子拖累了人生的孙锡,发现孙锡和温雯的女儿在热恋,他以为是命运终于可怜他的真诚和付出,让他看见仇恨恩怨里也能生长出爱,以为会被宽恕,以为会改变孩子和家族的厄运,于是跟着他们而来,跪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