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二月尾巴的香港,此时还不算太冷,徐秩行穿着件单薄的衬衣就能在徐宅的园子里不顾冷热。他从外边走进周老爷子的院子,沉默着绕着鹅卵石铺的路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什么都不说就又从小路走出去了,没一会儿又从外边进来,仿佛周而复始一般开始绕着鹅卵石路来来回回地走。
站在院子里的佣人们看他几次来去匆匆、进进出出的样子,脸上都露出一种十分疑惑但是我不说的神色,连蹲在盆栽边拿着剪刀修剪枝叶的工匠都被迷惑地一时忘了动作。
只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年轻的长头发女人从距离他很远的地方走出来,一只耳朵坠着个金闪闪的流苏圈,随着她婀娜曼妙的身姿发出轻轻的响声。
“秩少爷。”她说,“老先生就在里面,请你进去坐坐。”
被呼唤的男人转过头,停住了看起来有几分神经质的脚步,灰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像是在疑惑,像是在思索。最后他轻轻皱了皱眉,这才说好,然后跟着她的手势走进了屋子。
老人的屋子很亮。他弄了一个被擦得干干净净的落地窗,旁边放着几把椅子,和桌子。周老爷子就坐在那边,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徐秩行刚刚那有几分魔怔的举动。
“坐下吧。”徐老爷子开口了,他的嗓子有些沉,有些沙,像滚着石子的路:“说吧,又有什么事?”
徐秩行规规矩矩地坐下,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他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过去,和周老爷子对视,两三秒后才似反应过来,有些慢慢地说:“哦……没,没什么事。”
徐老爷子看着他这副模样,见他在这样的天气里还穿着单薄的衬衣,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知道徐秩行不冷才这样穿。只是哪怕如此,他也觉得心里有几分难受。
“又画到瓶颈啦?”老人问。
徐秩行轻轻嗯了一声。
“云谰没在你身边?”老人又问。
这回他的反应就有些鲜活多了,一张脸皱着成了一团,明明是一个看起来有几分严肃的男人,做出这样孩子气的样子来却没什么突兀。
“我不喜欢他。”徐秩行回答,“他不让我喝水。”
徐老爷子点点头,心知大概又是把人给赶走了,还是那个理由。
他也没说什么,反正到时候等他正常了又会把人带回来,只是看了看徐秩行明显被照顾得很好的样子说:“秩行,你身体不好,冷水能不喝就不喝。”
男人皱眉,一时之间没说话,但没过一会儿竟然有点生了闷气的样子。
老人拄着拐,也沉默着。他侧过头透过玻璃看着楼下几个正在工作的佣人和工匠,有些话不知怎么说。
因为他知道,每到这个时候的徐秩行,往往会很固执,他不认同的事无论是谁,怎么跟他说都没用。
“秩行。”徐老爷子点了点拐杖,动静很轻:“下次不舒服,直接找我,或者找云谰。不要再像今天这样,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的病。”
老人的脸很平静,语气里带着安抚意味,像是哄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孩。
“哦。”徐秩行有点茫然,但还是慢吞吞地应了。
老人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没指望他现在能明白,但还是语气轻柔地夸赞:“乖。”
几年前,坐在徐家执行人位置上的次子徐秩行突然患上一种心理疾病,具体表现为会在受刺激之下出现短暂的刻板行为和记忆缺失。开始时发病时间较短,频率也很低,能刺激他的东西也很少。
但后来却不知什么原因,徐秩行发病的时间越来越长,频率也越来越高,已经到了影响正常生活的地步,他周围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会刺激他,连心智和身体对环境的感官都会在发病时受到影响,哪怕在医生介入下也无济于事。
同时,徐秩行本人也在数次发病之下,在一个清醒过来的早晨向徐老爷子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假死。
徐秩行很清楚。他这样的病,无论能不能治好、在完全治愈之前,在普通家庭也就罢了,无性命之忧,但在徐家这样的家族,却是迟早有一天会倒大霉的。
他必须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做好打算。
徐老爷子风里来雨里去数十载,他心里清楚次子的考虑是对的,只是到底有十多年的养育之情,让老爷子有了犹豫。
结果就是这么一犹豫,险些就让徐秩行在一次发病中没了性命:家里的表亲得了消息,买凶杀人企图伪装成意外身亡。
这让知道了的徐老爷子急火攻心,怒不可遏。和平时代以来,第一次叫人动手沾了血,并且将那位表亲的势力连根拔出,一点也没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