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
晏冷淡:“阿远是哪家孩子?”
面对男人的疑问,路修远沉默了一下,等到枕边人眼睛眯起。尖齿若有若无威胁着男人的皮肤时,路修远才兀自开口:“沈家。”
一个名字一座城,一座城池一个钥匙。
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响起,记忆里铺天盖地的悲憾和苍凉袭来。在晏家另设的独立祀堂,一排排异姓名字雕刻,每到梅雨季晏老爷子沉默的脸,令人唏嘘也红了眼的阴霾血色。
晏冷淡刚刚所有暧昧的举动都没了,私人情绪从他身上抽离消失,意外的同时默不作声,神情变得端正严肃,他下意识拥住路修远的手臂一紧。
“是——香港晏家,沈氏一支。”路修远的语气似远似近,比风吹雨打、过尽千帆的平静还要淡然。
岁月荏苒,光阴流转,爱与恨的纠缠都在被人遗忘,只有最终的结局被屡屡谈及,化为历史长河里浩瀚无垠其中毫不起眼的一粟,融进家国道义,浇铸新的灵魂。
“我的祖母,是当时沈家继承人的情人,曾是京城旧街有名的卖花女。因遇人不淑被人拐卖,撞上带队北上救援的沈君恒,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祖母不过二八年华,就毅然决然投身于他所忠诚的革命事业,化作棋子作为线人,为他提供沈家需要的情报信息。”
“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得知,她是一位非常值得敬重的女性。”路修远的声音低沉喑哑,将那段鲜为人知的前尘往事娓娓道来,呈现出那个年代的风土人情和遥远险事,躲藏进记忆画卷中一位位没有面庞的无名英雄被逐渐展开。
“我的祖母以卖花女的身份行走大陆,只用单薄的肩膀和一双纤纤柔荑输送出相当多的多方情报。其中不乏非常重要的信息,多次在沈家决策时起到关键作用,也为大陆局势增添不少胜利的信心。”
“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能在种种危险下全身而退,又是从哪里得到那些重要的情报。大家笑称她为内陆送来光明的拂晓,指引和平鸽展翼的萤火虫,称赞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卖花女亦不能小觑。”
“后来战事升级、局势紧张,沈家的地位和身份终归敏感,暗地里的救援行动被迫停摆。沈君恒是一位君子,他知道我的祖母还尚在大陆无人相护,哪怕顾及种种原因、远在香港的沈家实在深觉鞭长莫及,他也担忧她是否单打独斗过于危险,费尽周折托了人请求我的祖母,跟随好友的商队去往香港。”
“我的祖母……同意了。”
“她赶赴香港,被沈君恒接进沈宅,同时也并未松懈对革命事业的追求。因和沈家继承人志同道合,还有沈家上下对她的敬重,她后来便屡屡与其合作,几次三番共经磨难和危险。”
“大约是日久生情,也大约是吊桥效应,我的祖母爱上了沈君恒,而沈君恒……也成了我的祖父。”
后来的一切,不消路修远多说,身为晏家继承人的晏冷淡也知道答案。
沈家继承人一生未曾婚配,不是因为他们分开,也不是因为他不愿意给。而是他来不及,他还来不及给路修远的祖母一个名分和婚礼,就消亡在了香港海巷的某一条街上,英年早逝。
为他献上无限忠诚的革命事业,为他铮铮若铁青松翠竹的白梅兰。
“我与秦鹤连,大约是在五年前相认。”路修远说,“我的母亲从未告诉我关于沈家的事,我始终都认为我姓路。直到我被对手构陷,险些死在那一场车祸里,原本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便不想打扰的秦家再也坐不住、忍不了,插手相认。而这些往事,我也是那时才知。”
“是谁伤害你?”晏冷淡忽然问。
“已经处理了。”熟悉如路修远,听到他的问话时微微一怔,随即嘴角轻轻翘起,他玩笑一般地说:“怎么,晏晏不知道吗?”
晏冷淡摇头,乱蓬蓬的头发蹭着他的颈窝:“我不知道。”
“也是,秦家不会留下痕迹的。”不过转瞬路修远就想通其中关窍,他了然于心,笑着问晏冷淡:“晏晏想做什么,为我报仇?”
“当然。”男人在这类问题上向来大方坦诚。晏家太子奉行的就是仇要报的理所应当,光明坦荡。
路修远笑了起来,即使这场婚姻真情难辩,疑是逢场作戏,但此时爱人的回答还是冲淡了他叙说往事的淡淡伤愁。
“我欺骗了晏晏,行为和于玚没什么两样,晏晏也会想要为我报仇吗?”
“为什么不?”出乎意料的,晏冷淡反问他:“我喜欢阿远,我也了解阿远,自然会感到心疼。”
路修远被他的直球打得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