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身上的天赋,他引以为傲。岩胜也见过不少其他武士家的男孩,虽然很不礼貌,但他从心底便觉得,那些人不如他。在谈吐上的举止,在文学上的涉猎,还有在武技上的成长。
自打他被灌输了“你会是未来的家主”这个想法后,岩胜便像攀枝的树藤一样朝着这个目标不停地努力。
哪怕他今年才七岁。
可是一朝之间,他作为骄傲的武学天赋被狠狠地碾压在了泥土里。缘一,他的弟弟,平日里分明只会撒娇和玩游戏,却有着快如闪电的动作,他用竹刀打中的下仆的皮肤,全都肿起了拳头一样大的包。
而岩胜从来都没能打中过这位老师。
岩胜想要知道,缘一为何能拥有这样凌厉的、明显不属于孩童的行为,可他却说:我看得到。
这个世界在弟弟的眼中是透明的,无论是人类的身体还是植物的枝叶,只要是参与构造形体的东西,他都看得见。
他说,老师肌肉绷紧的肌肉就是他要出手的证明。
可岩胜不明白。老师的皮肉都藏在衣物下面,更别提血液的流动了。
因为无法理解弟弟所说明的内容,继国岩胜茫然失措地坐在缘一身旁,看着他的双子默默地抚摸着手里的竹笛。
他临走之前,缘一还在问他,明天来不来找自己玩。
难以入眠。
压根就睡不着。
雨水淅淅沥沥淋在瓦片上,鼻尖萦绕着同属的气息。
父亲大人会选择缘一当家主吗?然后我……把我……赶到寺庙里去?
岩胜一直觉得缘一很可怜,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的话,因为生来的丑陋斑纹断绝了未来的所有可能性。岩胜总是在想,缘一去做僧侣的话应该很合适,毕竟僧人们不需要领兵打仗,只要吃斋念佛就可以了。他适合做这个,他也只能做这个。
父亲大人是不会允许缘一留在家里的,所以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现在呢?
诚然,一名武士需要各方面的才能。可它本质上就是为了自己侍奉的主公开疆扩土,如果有一个以一敌百的武士,和一个各方面都相当平均的武士,大名会选择谁,结果显而易见。
因为这些纷乱的想法,岩胜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无论是谁都看得到他青黑的眼圈。
早上晨梳的时候,使女“啊!”了一声。岩胜垂着头在打盹,可模模糊糊间听见对方说了句:怎么掉了这么多头发。
岩胜一下子就惊醒了,他掰着铜镜朝向脸庞,发现自己竟然瘦弱了不少。
父亲那边一直没传下来别的吩咐,可岩胜就是觉得,父亲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母亲因为身体的原因只能在院子里缓缓地走路,岩胜也很少有时间去看她。
不敢去询问别人真相、只敢独自揣测着他人想法的继国岩胜,陷入了只有他一个人的恐慌地狱。
弟弟来找他的时候,岩胜压根没听见对方在讲什么话。他只记得对方靠着他的肩膀,乱糟糟的头发刺着自己的脖颈。还有……那天的夜晚很安静,作为背景的雨声被他彻底忽略了。
一个想法无声无息地飘过,如果以后的生活都能像此刻这样静悄悄的、慢吞吞的就好了。
虽然父亲在那之后什么都没说,可岩胜依然过着心惊的生活。直到十岁那年,缘一他主动收拾了行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地离开了。母亲的门口放着他的书信,最先发现这一点的是母亲的家里人——阿鱼。
阿鱼和母亲很像,外表都看似人偶般安静。在岩胜的眼中,母亲除了淡淡的微笑外,很少有别的表情。她总是在房中书画、刺绣,都是些陶冶心灵的活计。阿鱼呢,总是在这打扫来打扫去,没事的话就坐在池塘边看鱼,或者爬到屋顶上望着天空。
缘一和他们也很相像,好像只有岩胜一人无法融入那奇妙的氛围中。但母亲和阿鱼都是擅长照顾人的大人,也不像父亲那么严厉,感觉……很温柔……虽然不是时时都显露在表面上,但就是有那种感觉。
可阿鱼的脑回路有时候也非常的奇怪,缘一留下书信消失的那一天,母亲大人在惊讶过后,落下了眼泪。可阿鱼呢,却在那说:“现在的和尚不用剃光头吧。”他好像真的很在意这回事,对于自己的头发,每天也用梳子一簇簇地进行梳理。
……
十二岁那年,继国岩胜行了元服礼,正式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少主这一职位代表的一切。
他做得比谁都要认真,每一天每一天都到了夜半时分才肯睡去。
十三岁那年,岩胜订了婚约,婚约的对象是同为武士家的小姐,闺名雪世,是和母亲一样的大家闺秀,比我还要年长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