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最后庾愔总算还是带回来个太医。
不过是医术稍逊的太医丞。
金根车内一片昏暗,永圣帝阖眼昏睡,额间满是细密的冷汗,其间唯独一道灼人的目光,将那哆哆嗦嗦的太医丞盯出满身恶寒。
“主上如何了!?”
车上血渍斑驳,满目狼藉还不待收拾,太医丞被这一声低语刺中心尖,险些没拿稳自己的针囊。
他径直伏在车板上,大气不敢多出,“回中常侍,主上未伤及肺腑,安养几日便,便无大碍!”
太医丞耳聪目明,紧接着便听见一道极其轻微的吐气,随即又听这位中常侍吩咐——
“下去煎药吧!”
太医丞如蒙大赦,正要起身,突然又被郑蕃叫了回来。
悬着的心就这么直接凉了。
“方才,你说太医令在为李护军诊治?”
郑蕃对面,太医丞不知永圣帝已微微张开眼睛,他示意郑蕃不要妄动,下一刻又闭目,单听这太医丞准备如何回答——
“回中常侍,确是如此,眼下太医令正在全力施救。”
竟是真受了伤?
郑蕃心下一惊,只是憋着没问出口,他随即清了清嗓子,挑挑拣拣又问一些,偶尔掺杂两句虚实,将那头底细探了个大概。
“得了,去煎药吧!”
帘外靡靡,雨也下得不甚畅快,太医丞脸上淌的全是冷汗,他好容易等到郑蕃重新放人,再不敢耽搁半点,边爬边跑地赶紧逃出金根车。
“主上——”
太医丞是爬出去了,换了郑蕃爬到永圣帝脚边,“李护军竟是至今未醒!”
永圣帝并不睁眼,“方才你说有义士救驾?”
“是一名叫赫连诚的商户,”郑蕃微微抬头,“他们自朗陵而来,见此地海寇猖獗便待除之,幸亏碰上他们,方才那武库令见海寇势凶,竟是弃您而逃——”
“武库令?”
大梁百官何其多,只是全然不经天子之手定夺,永圣帝一时没反应过来,郑蕃却瞧得真切,“是,正是庾愔庾大人——那位的孙子。”
永圣帝便睁开了眼睛。
“也难怪他不肯以命相护,”他幽幽叹道,似在为那位庾大人惋惜,“富贵险中求,他既没胆子赴汤蹈火,就别怪孤不给他这个机会——师州典签何在?”
不出半刻,一个身形瘦削的官员穿过满目疮痍的主街,匆匆来到大驾跟前。
“微臣朱林蔚,叩见主上!”
锦帘垂垂,金根车内外弥漫着相似的血腥味。永圣帝受过伤,说话的底气到底弱了三两分,“师州大中正是谁?”
朱林蔚没起身,闻言又是一躬,“回主上,正是微臣。”
“师州刺史病故,其子何在?”
眼下庾愔与赫连诚一左一右,没想到永圣帝开口问的却是旁人,朱林蔚正犹豫如何作答,
便有一道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谁在外面?”
问话的是郑蕃。
朱林蔚低头,视线却往后瞥,“回主上,正是故刺史之子淳于翕。”
锦帘轻动,继而被郑蕃掀开,永圣帝意气轩昂的面容终于浮现众人眼前。
众人低眉的瞬间,赫连诚与车内的永圣帝四目相交过,才跟着低下头去。
只是没等永圣帝开口,这位淳于公子反倒先声夺人,扯了袖子哭起来。
那哭声凄凄,大有乐府老俳优入木三分的架势。
可惜在场没人惯着这位师州故刺史之子,永圣帝单等他哭得没趣儿了才开口——
“淳于公子,何以落得这般田地?”
淳于翕止了哀泣,他未能博得永圣帝同情,周围冷漠的目光又扎得他浑身不舒服,回起话来便更不自在:“主上有所不知,那海寇以先父遗体相逼,将我囚禁于暗无天日之地日夜折磨,幸得主上神威天降,微臣才得以重见天日!”
永圣帝意味深长地哦了句,“那么令尊遗体——”
淳于翕顿时往前跪了两步,一字一句生怕不够荡气回肠,“微臣拼死护住先父棺椁,否则万死也不敢来见主上!”
“很好!”永圣帝伤在胸口,坐久了似有些乏累,于是他靠回软枕,合上细眸,“我记得淳于家祖上是在朔北睢宁,对么?”
“主上圣明!”
淳于翕伏在地上,他以为永圣帝要再说些什么抚恤孤子的话,谁知下一刻却只听见主上冰凉透骨的旨意——
“有道是落叶归根,那你便护送你父亲棺椁,即刻回睢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