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者是为杀人于月黑风高之时,那么后者便是为保全大局而不拘小节。
谢元贞垂眸,下一刻兀自接了上来,“陈恒敬却是在城中屠杀登记在册的流民,他们不比荒山孤魂,俱是有名有姓来历清晰之人。这些幸存者口口相传,今日这本名册便是铁证!”谢元贞对上陆思卿的视线,两人一拍即合,“只要朝中有人奏本弹劾,他无论如何也是抵赖不得的!”
“有一事,”陆思卿转而皱眉,继续头疼道:“下民告上官,还是为一桩旧案,只怕咱们那位主上根本不想理会。”
弹劾归弹劾,且不论李令驰身兼录尚书事之职,便是奏折能递到永圣帝面前,届时他忌惮李令驰而不敢严办陈恒敬乃至李令仪,那这奏折岂非反倒成了把柄?
“那就闹到他不得不理会!何为天子?应天承运,福泽万民是为天子!”谢元贞一字一顿,“可当年他却弃朔北万民于铁蹄之下,自顾南下遁逃,从他踏出洛都城之时便该知道,水能载舟,终有一天亦能覆舟!”
“当务之急,”陆思卿点点头,俨然准备着手联络人查办,“是要找到名册上幸存的流民!”
“有几人,”这正说到谢元贞心坎,他顿了顿,转而对上陆思卿的视线,“我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送陆思卿出门前谢元贞想起那本名册仍是不大放心,“二嫂,那钟离望明码标价,今日能卖与你,明日便能卖与别人,他可靠吗?”
“买定离手,日后他见了不会承认这是他的东西,今日我也不会问他这东西是如何得来的。如钟离望这般拿捏世家把柄,要想活得长久,必得比谁都该能识人眼色。”陆思卿附耳上来,压低了声音,“我自然也捏着他的把柄,不叫他有机会反咬一口。”
听罢谢元贞稍微放心了些,可陆思卿却不想罢休,“六年来事无巨细,桩桩件件你都要过问操心,眼瞧着只长个儿不长肉,”他视线偏转,绕着谢元贞的左手腕打起转来,“我总见你戴着却鬼丸,连这红绳也不曾换过。可是晚上难以安眠,是否要我再给你调些安神香来?”
闻言谢元贞垂眸,神色晦暗,“我巴不得父兄母亲夜夜入梦来聚。”
可他夜夜所见,皆是血溅洛都谢府的惨状。
“季欢,他们一直在天上看着你,”陆思卿敛了笑意,不厌其烦地叮嘱道:“你必得要好好活着!”
谈完话送完人,谢元贞却没有立即回房的意思,只是回身,一直盯着高高的院墙看。
“阿兄你望什么?”
谢元贞收回视线,岁月催人老,面前的谢含章女大十八变,个头蹿得也快,眼见不过只矮自己一个脑袋。
他摇摇头似有些失落,什么也没解释,只领着阿妹往廊下走——
“夜深了,咱们回去歇息吧。”
第056章 告官
一连几日阴雨, 清晨天蒙蒙亮,赫连诚一袭黑衣,匆匆踏进一户农家。
“赫连大人, 您来啦!”陶家夫妇倒屣相迎, 柳氏赶紧翻出油灯添上, 昏暗的屋子顿时显得亮堂堂。
“叔叔!”
娃儿刚起, 见着人还有些发蒙,叫得却十分响亮。
“越发没规矩了,”陶大壮请赫连诚上炕,闻言照人脑袋呼了一掌,“叫大人!”
赫连诚连忙拦着人:“无妨。”
赫连大人是坐下了,陶家夫妇却根本停不下手脚, 一个端茶倒水,一个翻箱倒柜, “大人可用过朝食?灶上有热粥蒸饼, 大人可要用些?”
赫连诚被这架势弄得有些不大自在,但没办法,他回回来,回回便是这般盛情款待, 听罢他只笑着摇头, “我吃过了。”
陶大壮端来一碗热水, 见赫连诚欲言又止, 也在炕边坐下, “大人此来, 可有要事相商?”
“确有一事, ”赫连诚犹豫片刻,终于开了口, “只是此事若能成,于二位未必有多大的好处,若办不成,却会吃些苦头。在下拂晓前来,就是想问问二位的意思。”
柳氏正端着碗热粥出灶间,闻言与当家的两相对视,转身又拿了两个蒸饼塞到娃儿嘴里,冲门外一指,“铜锣,上隔壁婶母那去玩儿!”
赫连诚扫过那娃儿鼓鼓囊囊的两腮,又加一句:“此事不宜声张。”
夫妇俩便彻底敛了笑意,只见柳氏揽过娃儿,一板一眼道:“铜锣,待会儿不许告诉任何人,赫连大人来过咱家,知道了吗!”
赫连诚从后院出门的时候,日上三竿,已近正午,铜锣蹭地站了起来,回头冲正在洒扫的妇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