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他寿终正寝。
丧礼办得风风光光,来吊唁的人与非人很多,连连都说可惜,再不能看老执事走在婚轿队前头,敲着锣儿时威严可敬的模样。
执事换做长子来做。
从小耳濡目染,做来得心应手,锣鼓队手们想保住颜面,私下练习得更勤,出场时比以前更卖力。
人与非人都放心了,说老执事儿子教得好,婚轿铺后继有人,姜家仍是女子们的首选。
三年前,二儿媳怀孕了。
长媳的肚皮,始终没有动静,长子爱妻心切,从来不曾责怪,而长媳贤良聪明,把店里的帐算得清清楚楚,对人和善又多礼,家里不论是奴仆,或是锣鼓队的成员都很是仰赖她。
次子娶进的二儿媳,也是娴淑的好女子,对丈夫温柔,对长兄与大嫂也和顺,两个媳妇成为好友,像姊妹般亲密无间。
她怀孕后,长媳照顾得最是仔细。
姜家终于盼到新生儿,是一对龙凤胎。
先前未能添丁进口,这会儿,一下子就有了两个,还生得肤白眼大,可爱得让人心儿发酥。
不仅活人高兴,鬼也高兴。
姜仕抛下舒适坟冢,半飘半跑回来,双手各抱一个小婴儿,严肃的神色变得和蔼无比,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怎么看都看不够。
小娃儿们也乖巧,爷爷虽是非人,却也不怕,还最爱黏着撒娇。
姜仕乐得不行,宠得如珠如宝,用冥饷买来衣物玩具,数量还多得惊人。
家人也劝,别买那么多玩意儿,他却置若罔闻。
春季时黑莹做坏,姜仕也是众多受害者之一。
黑莹惨死,化为乌贼死在一间大屋里后,大伙儿才知道,合约上的重要字句,是用黑胆假墨写的,才能被窜改。
消息传开后,被骗的人与非人,连忙去找新搬来的住客。
但,新住客手里的合约,用的是真墨所写,要去仲裁也赢不了,许多人与非人都摸摸鼻子认了,彼此挤一挤,无奈的共处。
姜仕可不打算认了。
他怒气冲冲的回到坟冢,以当年吓跑老婆的坏脾气,要赶走新住客,却意料不到,住在舒适宽敞棺椁里头的,竟是个身穿艳艳绿衣的女子。
她仓皇失措,水润润的眸子里满是迷茫,绿衣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卧在棺内软软枕褥上颤抖,分外娇弱无依。
「您、您是来赶我走的吗?」
她低声啜泣,撑起纤纤细腰,扑进他怀里,哭得更可怜了。
「求求您,请让我留下。」
姜仕哪受过这般美人恩,尽管见过不少大场面,竟也吶吶半晌,支支吾吾说其实没要赶她走,不管她是人、是鬼、是妖、还是精怪,就让她留下,跟他一起生活。
绿衣女子自称嬉娘,很是柔顺。
她吃得简单,以植物嫩芽、花或果实为主,说话轻声细语,事事都顺着他心意,不敢有半点拂逆,跟倔强前妻截然不同,将他照顾得很好,用凉却润的小手搥腿捏肩,撒娇的说着情话。
其实年老后,他对男女之事已力不从心,成鬼后更难展雄风。女子也不嫌弃,灵巧又贴心,让他无须费力气,又能享受鱼水之欢。
临老入花丛,当真做鬼也风流!
姜仕沉浸在温柔乡中,连孙子们也少回去看了。
有此艳遇,他暗暗感谢黑莹。
瞧见嬉娘衣衫单薄,还有细细斑驳,不是脏,是既有的花样,背后从颈到腰,有排绿中揉黄的流苏。
「为什么总穿着这件绿衣?」
他好奇问。
「我来时很匆忙,什么都没带,衣裳只有这件。为付给黑莹租金,连簪环等等也变卖。」
她委屈窘迫,双手揉搓裙带,愈说愈是伤心。
「您是不是看得厌烦,讨厌我了?」
姜仕魂儿都要碎了。
「怎么会呢?」
他拍抚佳人,感受她带泪的软甜亲吻,豪气的说道:
「走,我们去城里!」
撬开陪葬的箱子,发现冥饷已经所剩不多,就飘回婚轿铺,跟长媳索要到一笔银两。
有了钱后,他抖擞起来,在旁人讶异的注视下,跟嬉娘携手去最奢华的绸缎庄。
婚轿铺缺不了红纱、红罗、红绸与红锦,两家来往几十年了,掌柜瞧见老执事上门,很快就迎上来。
「您来得正好,有批红……」
掌柜还没能介绍货品,话就被打断。
姜仕挥了挥手。
「不要红的,全都要绿的!」
他也懂布料,知道这间品质最好。
「记得,拿来的布料,要比我以前买的更好。」
掌柜连忙让人去取来,一匹匹铺开展示,果然都是好料子。
丝棉毛麻、绫罗绸缎,女子一块又一块的披上身,总要问好不好看,他连连赞赏,陶醉女子的依赖,笑得鬼脸见牙不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