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84)

她只在她身后,轻声道了一句。

“多谢姑母,姑母也多保重吧。”

她摇头又点头,终是没再回头,一路往山下自己的家宅走去了。

山下的路上,恰有人压着一对夫妻从此经过。

两人穿着囚衣,满头污糟,走得踉踉跄跄,被官差反复催促着一路往西北而行。

绿叶落尽的山间,邓如蕴看着远去的人,恍惚间,忽的想到了家中那颗被砍的老枣树。

那一年父亲把赚来的钱,买下隔壁邻家宅院,跟邓家老宅合并在一起的时候,约莫十二分地高兴吧?

祖父母去的早,他一个人拉扯一双弟妹,他带着他们住在土墙窄房里许多年。那天他是不是也曾在树下发誓,从此以后邓家要一路兴旺了,给弟弟也盖一套大宅院,用满满当当的嫁妆送妹妹出嫁,一家人都要过得风光起来。

那些年是风光起来了。

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小有家资,日子红火。

那颗枣树每年都结出那么多枣子,但是上面的枣子打不到,她却听信了哥哥的骗话,说上面的最甜。

爹爹没空,哥哥也年幼,她便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叔叔回家。

叔叔回家会给她带来好吃的好玩的,会用最长的竿子,把最甜的枣子打下来给她吃。

姑姑会在树下扯一张大大的布兜,把掉下来的枣子全都兜进来,然后把那些最脆最甜的跳出来装进一个大大的荷包里,挂在她身上。

那时候,她会背着一大袋子甜枣四处炫耀,每一个从她家门口路过的人,她都要问人家一句。

“你要吃甜枣吗?我家的枣子可甜了,你要是陪我玩,我就给你甜枣吃!”

路人都对着她这个仰着脑袋、背着大枣的小丫头稀罕得不得了,叔叔却把她一把抱回了家里。

“我们家小蕴娘谁看了喜欢,万一被人抱走了,可怎么办?叔叔姑姑可要心疼的!”

... ...

烈烈山风吹得人快立不住了,邓如蕴跪下身来,把头埋在父亲的坟前。

“爹,不怪女儿吧?”

她深深地埋下头去,仿佛想把头脸都埋在父亲的胸前怀中一样。

不知怎么,她哑声问去,凛冽的山风突然停了一停。

那一瞬没有初冬寒风里的凛冽,她好似感觉到春日的柔和一般,微风从父亲坟前刮来,轻柔地抚在她脸边。

好像父亲什么都没说,好像他从来就没有责怪过她分毫,只有宽慰的抚慰,只有心疼的拥抱。

邓如蕴再也忍不住地扑到了爹娘的碑前。

“爹、娘,女儿好想你们... ...”

她把身躯就缩在父母的墓碑之间,在那个不大的狭缝里,她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忍不住地抽动着纤弱的肩膀。

滕越就站在不远的松树下,静静地一错不错地看着坟前的人。

一种完全不受控的情绪从四肢百骸骤然而起,携着掐在心头的痛意四处游走。

他想将眼前的人紧紧抱紧怀里,可这一刻,竟然不敢贸然上前。

他脚步滞在松树下,听着她颤抖的哭声一丝一缕地,都清晰飘进他的耳中。

半晌,她声音渐小,但仍旧倚在父母墓上不动分毫。

他舍不得惊扰她。

只似想到了什么,低声问了沈修一句。

“夫人家是母亲哪一边的亲戚?从前未曾上过门来吗?”

他完全不记得他们了。

可他问去,却见沈修略略迟疑了一下。

“回将军,属下没查到邓家和老夫人的亲缘,好似... ...并非是远亲的关系。”

他这话出口,滕越讶然。

“不是?那母亲是怎么找到蕴娘的?”

沈修连忙把自己这些日查到的说了。

“... ...当时夫人被邓耀成和薛家联手逼迫,涓姨又摔断了腿,她只觉不能这样下去了,自己去金州找上了媒婆的门,让媒婆给她说一门亲。什么样的亲事都无所谓,只要能护得住她一家老小就行。”

滕越怔怔,“她去自己去寻媒婆给她说亲?”

沈修说是,“最初媒婆给她寻得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鳏夫,是个卫所里的百户,因着前两任妻子都死了想要再续弦,夫人其实... ...已经答应了。但正巧,老夫人恰也找到了这个媒婆... ...”

沈修说到她其实已经答应的时候,滕越心下有一瞬慌乱,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从他手中险些流走。

他愣了一下,却又皱起了眉来。

“那母亲缘何说她是远房的亲戚?”

沈修打探不到更深的东西了,老夫人当时是专门来见了夫人的,具体说了什么他并不能打听得到。

他只能猜测,“若说是不相干的姑娘,恐怕过于打了恩华王府的脸,老夫人估摸着还想跟恩华王府各自留些余地,才往外声称夫人是来寻亲的远房亲眷家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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