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弯腰将绳索套在岸边的桩子上,面朝大海,遥遥望着远方的海平线,看不清面容。
光是整个人,就和记忆里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的模糊记忆里,杨叔很健谈,家境贫庸却从不服输,总是挺直脊梁,喜欢抱着他逛。
他怔怔喊出久违的称谓。
“杨叔。”
杨必忠浑身一僵,久久没有转过身。
许亦洲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句。
杨必忠直接绕过他,走回属于他的那间小屋,根本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
许亦洲揪紧一颗心,快速上前,赶在杨必忠关上门的前一刻,牢牢抓住。
只要关上门就会夹到他的手指,就可以将他阻拦在外,但对方并没这么做。
杨必忠打开门,眸光暗淡,“小洲。”
孩童时期的自己连上下学都是杨必忠接送的,对于杨必忠,他是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亲近。
没事就爱带他遛弯、给他买零食、把他当自己孩子疼爱的叔叔,怎么会不亲近呢?
他苦涩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杨叔。”
杨必忠叹了口气,嗓音沙哑,“小洲,杨叔这里破旧杂乱,就不留你了,早点回家吧。”
说完,他想关上门,说时迟那时快,许亦洲找准机会扒住门缝,一鼓作气将门打开。
“杨叔,爸爸妈妈已经死了,我没有亲人了,你离开之后我找过你很多次,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他说得悲恸,杨必忠站在一旁,低垂着头。
许久才回答他的问题。
“小洲,我不是你的亲人,我只是你爸爸捡回去的一条白眼狼,哪配得上你的这句叔叔。”
许亦洲揪住别有深意的字眼,紧紧抓着杨必忠的双臂,触碰到的布料粗糙破旧,甚至散发出臭味。
“杨叔,你告诉我,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必忠不说话,只是摇头,不停地摇头。
“杨叔!!”许亦洲两眼泛红,抓住手边的破布,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杨必忠闭上眼,仰起头,似乎在向上天祈祷。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才是那个该死的人,小洲,你就当我死在当年的事故里了吧。”
许亦洲咬紧牙关,几乎要将牙床压碎。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神情恍惚,巨大光晕在眼前扩大,快要叫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什么叫你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他歇斯底里,迫切地想要知道其中的隐情,“把我推上岸的人到底是谁?!难不成,当年的事故你真的参与其中吗?!”
第8章
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杨必忠的防线,他像被抽去全身的骨骼,瘫坐在地上。
身材高大的男人低垂着头,肩膀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不多时便微微颤抖起来,颤抖的弧度随着时间推迟不断扩大。
许亦洲屈膝蹲下,再看清那张脸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涕泪糊了他一脸,他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那声音很黏、很轻,难以分辨。
许亦洲屏住呼吸,缓缓靠近,才终于听清杨必忠嘴里吐出的字眼。
他在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许亦洲望着他,“杨叔,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想到什么,抓住蛛丝马迹似的,追根究底道:“是不是许良甫?是不是他?!”
门大敞着,风一股脑地涌进室内,临海的风总是猛烈的,吹得身上单薄的秋衫快要失去保暖作用。
周身的温度骤降,叫人分辨不得是眼前旧人背叛的打击,还是海风吹拂的手笔。
杨必忠不复当年,当年的强壮身躯不复,只剩皮包骨了,许亦洲抓住他的小臂,对方的体温甚至比自己还要低。
他许久没有说话,空间里只有中年男人隐忍的哽咽声,过了很久,久到夜幕完全降临,偶尔的几只海鸟落在门庭前,叽叽喳喳叫个不听。
杨必忠才终于抬起头对上许亦洲的眼睛。
那双他见过无数次、和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很是相似的眼睛。
静默的时间里,脑海中无数声音天人交战,最终,他还是选择坦白一切。
他重重点了点头,好似透过那双眼睛看向另一个人,“当年,许良甫用我的老母亲威胁我,让我做一件事对我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让我转变用惯的路线,绕远路过那座大桥,他告诉我,如果我不听他的话照做,就让我永远见不到我的母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眶又开始湿润,转眼蓄满泪水。
“一边是我唯一的亲人,一边是过命的好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父亲,你父亲知道以后不但没有生气,还让我照着许良甫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