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校有点事,等下就回来吃晚饭。”唐思成把茶几上没挂好的话筒拎起来听了听,对面只有嘟嘟嘟的声音,他吸了口气,把电话挂回去,又拎起来听了听,这次嘟声正常了。
“唉,教研组长有什么好当的,大过年的也不放人轻松,来,银耳汤趁热喝了,唐欢呢?又去陈斯南家复习功课了?”
“好像是说去区图书馆了,”唐思成把《新民晚报》展开又收起,“妈,树人——后来还有跟你说那个事吗?”
方太太一怔,有点尴尬地端起自己那份银耳汤,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的确滚滚烫,从嘴里一路烫进心里。
“说过一些。”
唐思成捏着碗低下了头。
“小唐,我说几句真心话,你不要难过,”方太太搁下汤勺抬起了头,“当初我看中你做我家女婿,就是看中了你一个人在上海,没那种乱七八糟一大家子的事,不是说一大家子不好,是树人不合适。而且树人结婚前跟你说过的吧?她是不要生小孩的。”
“说过的。”唐思成理亏了小半年,越想越理亏。
“后来你们结婚了,你老家事情多不多,你自己说说看。”
“多的,是委屈树人了。”唐思成脸上发热,现在回想,他是太天真了点,当时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那我家树人有没有不上路过?给过你家里人脸色看伐?你们求的事情没应承过伐?”方太太叹了口气。
“没,树人是个好媳妇,好得不能再好了。”唐思成放下碗,捂住面孔按了按,手心里滚滚烫,“是我不好。”
方太太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这个女婿人是好的,但是这世道,总是好人受欺负的多,家里家外都一样,她总不能看着女儿委屈膈应一辈子。
——
静安寺对面愚园路路口,昔日的百乐门大饭店老早变成了红都电影院,红白条纹的雨棚被冷风吹得咯吱咯吱响,一张张海报贴在墙上。售票窗口的玻璃窗上厚厚一层白雾,里面的人懒得擦水汽,买票的人塞进钞票,弯腰探头大声喊几张票,不一会儿,戴着半截头手套的手推出电影票和找零出来。转过百乐门就是新华书店和新开的马可波罗西式面包房,傍晚的时候,面包香特别诱人,方树人吸了吸鼻子,又好像什么味道都没有。
她在红绿灯下站了半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走岔路了,要去红房子蛋糕房,应该愚园路走到乌鲁木齐路就小转弯,穿过延安路,经过静安宾馆就到华山路。现在她想心事想着想着居然走到了静安寺,反而走了远路。她回过头,看到淡黄色墙砖上有半张没撕干净的海报,覆盖在上面的新海报大概没贴牢,被风刮跑了,上面“私奔”两个大字触目惊心。方树人吓得打了个激灵,紧紧捏住坤包的袋子,跟着人流往延安路走去,她越走越快,脚趾头被靴子尖挤得有点疼,但她顾不上了。
第297章
方树人小转弯上了华山路,经过静安面包房的时候,她确定刚才在百乐门旁边闻到的就是面包香,只不过此地的香味浓郁了好几倍,她有点饥肠辘辘的错觉,身不由己地咽了咽口水。
买法棍和白吐司的市民从店里排到店外,十分闹忙。方树人在玻璃橱窗外头伫立了片刻。橱窗里的小桌子上铺着红色格子台布,陶瓷花瓶里插着一把假花,藤篮里的两根法棍把玻璃上的另一个她横切开来,橱窗倒映出来的那个女人看上去不太像她,很不稳重,甚至有点轻佻,好像她十分期盼和顾北武见面似的。
对于这个发现,方树人十分惭愧,道德两个字像把铡刀横在她头上,把一路的粉红色胡思乱想倾轧得粉粉碎,她手脚冰冷簌簌发抖起来,这时候才觉得被靴子挤着的脚掌钻心地疼,腿一软就趔趄着倒了下去。
一个排队的年轻女人迅速从队伍里冲了出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同志,你没事吧?”
方树人抬起头,回过神来勉力站好,又羞又惭:“没事,谢谢你,我没事。”
一根巧克力棒递了过来,女人笑得像太阳。
“补充点热量会好一点。”
方树人下意识地接了过来:“谢谢了。”
周善让回身朝队伍走了过去,原先她离开腾出的空位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填补了,她想不起来自己原来排在哪里的,索性走到队伍的最后头重新排过,一抬头却见刚才那个憔悴却不掩秀美的女人正一脸歉意地看着自己,便笑着朝她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