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没想过新公房呀,不是有几套三十几平方的里弄老房子吗?还以为没人要呢,呵呵。没钱,屁股挤出血了才挤出五千块好伐?”
顾东文揣着两叠崭新的钞票转头去了静安区房管局,得了一堆“勿晓得勿了解勿清爽”悻悻然回了万春街,跟北武一说,北武也只有一声叹息,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到了十一月中旬,复兴中学破墙开店成了市里的大新闻。各大报社上争论不断,教育行业能不能搞钱要不要搞钱怎么搞钱,虽然有百年商业基础,这件事在上海滩引发的轰动和震撼依然很大。反对的人再多,也挡不住越来越多的学校破墙开店,毕竟老师的工资实在太低了,物价飞涨工资跟不上,灵魂的工程师们也得养家活口,否则来不及给灵魂当工程师自己的魂就穷死了。
华亭路南红时装到了一年里营业额最高的时候,顾东文请了两个小工帮忙,还忙得脚不沾地,当中又去了两次浙江的工厂,和南红通了不少回电话,人也瘦了一大圈。顾阿婆心疼他,每个礼拜老母鸡乌鲫鱼蹄髈肠肺轮流炖汤,顾东文气笑说老娘把儿子当产妇养了,最后顾东文没胖回来,陈斯好又胖了一圈,斯南也白嫩水灵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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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最后一个月都过得飞快,日历一张张撕掉,圣诞过后就是新年。
跨年活动是年轻人的专利。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各阶段的同学们早就开始抢人,校园舞会结束后步行去外滩依然是首选活动。
因为唐泽年的事,斯江早早地退出了联谊寝室的舞会活动,答应了张乐怡和曾昕她们的邀约,仍旧从静安寺走去外滩。她和景生约在西藏路路口见,两人打算重走八月份大暴雨里的那段路,斯江暗搓搓地觉得有种忆苦思甜甜更甜的味道。
上海冬天的冷,不是北方那种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的冷,是阴嗖嗖地冷在骨子里的,一点也不爽快。小风连绵不绝地吹,万针刺骨,一针接着一针,每一针都不到那个极限,每一针都没个完结。
斯江在静安公园门口跺跺脚,把藏青色的羊毛围巾紧了紧,悄悄低下头把半张脸埋在了围巾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景生身上的皂香味和淡淡的烟草味裹住了她,冷冽又旖旎,她的嘴角压不住往上翘。景生的这条围巾还是姆妈送给他的,已经戴了好几年,有点缩水,没以前那么松软,但是被他那么当着一家人的面不由分说地围上她头颈的时候,很像光明正大地抱了她几秒。只这么一回想,斯江的心就咚咚咚地乱跳,庆幸当时外婆舅舅斯南和斯好都各有各忙,谁也没看见,不过就算看见了也很正常吧,斯南也常常乱拿景生的旧外套穿。
“仙女——!想死我了!想死我啦——”张乐怡一路小跑过来,笑得像朵花儿,头上绒线帽的两只兔耳朵跟着一跳一跳。
两个人抱在一起有说有笑。很快曾昕也到了,陆陆续续高三(2)班到了十几个老同学,周嘉明、郁平都在其中。斯江因为缺席国庆节聚会没少挨批判,忙着补大家的通讯录和各路新闻。
看着手里荧光粉的充气大榔头,斯江笑得不行:“现在特别流行这个了吗?”
周嘉明笑道:“是的,老早就流行了,打到人了还会发出声音,卖得特别好。”
郁平在旁边嗤了一声:“戆。”
张乐怡一榔头敲在了他头上:“同学六年,就数郁平侬最戳气!”
大榔头发出“毕”的一声短促尖叫,声音太过古怪,包括斯江在内,十几个人笑得前俯后仰,纷纷你追我赶地互敲起来。
过了陕西路,人流明显增多。
曾昕和张乐怡一人一边挽住斯江,拷问她的大学生活,重点当然是有没有谈男朋友。
斯江犹豫了一下,咳了两声,红着脸点点头。
曾昕和张乐怡立刻发出土拨鼠尖叫。
“谁?”
“我要杀了他!”
“怎么不带来给我们看?”
“长得好不好看?”
一连串追问中,周嘉明和郁平不自觉地走近了她们三个。
斯江笑着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等会儿到了西藏路我就改跟他一起走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赶紧说,有什么秘密也快点老实交待吧。”
两个好友立刻又是一顿嚎。张乐怡几乎挂在了斯江胳膊上,气得直跳脚,骂她见色忘义。
斯江弯起眼,心想凭景生的色,义字放旁边还真不能怪她,她实在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