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浑噩噩地看了祁禛之一眼,随后,像滩烂泥似的倒在了地上。
也正是这一刻,祁禛之忽然明白了什么。
杭六为什么一定要死?因为他是毕月乌的十三羽细作。
杭七为什么一定要死?因为他是十三羽细作的十三羽弟弟。
王雍为什么一定要死?因为他是叛国皇子的亲信。
可是,白银又为什么一定要死?
或许并不全因为孟寰要杀人灭口,保下牵扯其中的傅徵。
而是因为,孟寰在报仇,他在报惨死在饮冰峡中四象营将士的仇。
他恨极了傅徵,所以他要杀光傅徵身边的人。
可是,他又怕极了傅徵,所以他要留下傅徵这条命,送去京梁,好让他死得远远的,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偌大一个四象营,还真遂了敦王的愿,成了两派博弈的牺牲品。
祁禛之忽然后悔了,他在恍惚中想起自己最开始来到天奎的愿望,他想从军,想在军中立一番事业,想以此为祁家报仇雪恨。
可是,军中已如一潭污泥,看似伟光正的孟寰也不过是工于心计的草包,至于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个用来党争的工具罢了。
“你要做什么?”
深夜的萤萤篝火下,祁禛之挎着刀,注视着不远处的俘虏营。
傅徵走到他的身后,轻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祁禛之笑了一下,转身看向傅徵。
头顶是烁烁星夜,映得祁禛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冰冷无比。
他问:“杭六的事,你早就知道?”
“对,”傅徵没有否认,“我早就知道。”
“所以,为什么?”祁禛之注视着面前的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徵没说话。
“是因为你太想拥有我了,是吗?”祁禛之的笑容放浪又无情。
傅徵皱了下眉,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祁禛之接着问:“那你知道孟少帅为何要杀杭七、王雍,还有白银吗?”
“我知道。”傅徵依旧是这个回答。
祁禛之的神色忽然有些悲哀,他自嘲一笑:“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仲佑啊,我……”
“我说了,不要这样喊我。”祁禛之毫不留情。
傅徵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所以,我阿娘是无辜的,她根本不是什么细作,她是被杭六买去的可怜人。”祁禛之忽然道,他看向傅徵,目光疏离又冰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是无辜的,是害怕更多人知道,你身边的亲信,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北卫旧臣,一个吃里扒外的细作吗?”
“祁二公子,杭六他只是……”
“只是为了救你。”
傅徵怔怔地看着祁禛之。
祁禛之笑了:“傅将军,你以为你杀了刘夲,就没人知道这事了吗?现在我也知道了,你要不要把我也杀了?”
晃动的篝火下,年轻人凌厉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不屑,他轻笑着问道:“傅将军,当初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是觉得我长得好看,还是觉得,对不起我祁家?”
傅徵一颤,眼中缓缓流露出几分惶然。
面前这人的神色如此陌生,叫傅徵竟有些怀疑,前日那破观中发生的一切难道都是大梦一场吗?
他还在给祁禛之留着一盏小小的烛灯,床尾还摆着尚未缝好的里衣内衬。
他想问,你是不是又在怨我?可话到嘴边,傅徵却说不出口了。
因为,他明白,祁禛之并不是在怨他,因为“怨”也是一种感情,而站在他面前的祁禛之似乎,已经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了。
“祁二公子,对不起。”傅徵轻声道。
祁禛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要说对不起的事太多,我有些分不清这是在为哪件事道歉了。”
傅徵垂下双眼,一时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祁禛之重新开口,他说:“我不准备留在四象营了。”
“什么?”傅徵茫然。
“我要离开这里。”祁禛之回答。
傅徵下意识应道:“那就离开,孟伯宇应该很快就会放我回天奎了,我们一起回去,我,我想办法给祁家,给你兄长平反,我们……”
“我从没说过,我要和你一起走。”祁禛之打断了傅徵的话,“傅将军,你知道吗?在你身边,对着你逢场作戏的每一天,都让我如鲠在喉。”
晚风吹过,夏日中特有的花草清香拂过两人脸庞,将朗月大川、边塞江河,送入无尽的远方。
傅徵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他的反应总是时急时缓,就像现在,他好像转不过来弯似的,有些听不懂祁禛之在说什么。
“什么是逢场作戏?”他不解地问道。
“逢场作戏,”祁禛之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傅徵身前,俯下身狠狠地嗅了嗅他那股丹霜香气,随后笑道,“逢场作戏的意思是,我从未喜欢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