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自然不知道陈洵内心上演死水微澜,她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天一堂。第一关笔试经论典籍,她唯恐,自己的笔迹,师叔该是没认出来吧?她细细回想卷面,当时作答,就是为了避嫌才特意换了字体,笔迹是换了,然而一个人的习惯却换不了,若是被师叔认出来,他会不会就把那张卷子作废了?
不能吧?远志想,怎么说也该就事论事不是?远志望着炉火,惴惴之心无法平静,就像跳动的火苗。
天一堂,长桌旁,穆良和纪大夫面前一摞试卷,都是今早前来应试后生留下的,穆良粗粗数了一下,约莫有五十多份。
远志的卷子该不会就在里面吧?
监考的是黄大夫、刘大夫,穆良还特意找了个借口推了,生怕见到远志面色怪异让人瞧出来,他既不想无端被人揣测,又不想见远志伤心。索性找个由头,自甘留堂阅卷,眼不见为净。
穆良望着面前答卷为难,又希望远志投考好让他见见她真正的水平,又希望她知难而退,毕竟女子投入天一堂,史无前例,这个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没意思。
他心中叹了口气,从这五十份答卷里分了一半,粗粗翻了翻。他是见过远志医案的,故而也能识出她的笔迹,眼下这些答卷,似乎都是陌生字迹。或许她果真放弃?也或者那卷子就在纪大夫手里,想来他们出的题,她当是能答上来,且她字迹工整,不会被淘汰,左右难办的人都不是他,幸好幸好。
穆良低头阅卷,一份份勾勾画画看过,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更多的是中规中矩,打了个哈欠,眼前一层薄薄的泪,消了,再低头,再拿出一份卷来,却是越看越奇,怪道:这字迹,似乎是没见过,却又像见过。
穆良感觉不好,总有种玄妙之感,问他是不是远志。都说人在落笔时,哪怕练不同字体,或勾或折的习惯也是改不掉的,穆良脑中蹦出一句话:这字迹却有点像陈大夫。这句话不提也就罢了,一提便如何都按不下去,再一看,越是觉得都在佐证自己的猜想。
这时候,李济却来了:“怎么样?备选的后生,可有不错的?”
他一脸不苟言笑,任谁都看不出他也是为了远志而来。
“此番是初步筛出些已懂医理的,只不算差的,就都能留到下一关。”
纪大夫说话间,李济已拿起桌上的卷子翻看起来,游览一遍,目光停在穆良手里的这份上。
“穆大夫呢?”
“亦是如此。”
李济细细看来,眉毛却渐渐凝了起来,他对远志了解可比穆良更多,一眼就看出她的字迹:“这份卷子,穆大夫有何高见?”
“言之成理、一针见血,无多余赘述,直切要害,是为优等。”
李济听穆良如此评价,心中没点骄傲是骗人的,可一想到若让她通过,下一轮她一个妇人要与其他门生当面辩论,他作为评定者,该如何定夺?让人知道她是女子,就怕是自找麻烦了。
此时纪大夫站了起来,好奇拿过远志的答卷,看了眼,见穆良踌躇之状:“的确,如此优异之人,自然是通过了,穆大夫你还犹豫什么?”
穆良支支吾吾,只搪塞:“这不是在想该留多少门生,若留下的人太多,不还是我们忙不过来?”
“嗐,你还操心这个,不过是多几人少几人罢了,还能周折到哪儿去?穆大夫,这可不像你会操心的事。”
穆良纵使就怪纪大夫话多,此刻也只好讪笑两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糊弄过去。
又听李济那边道:“那行,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就留下吧。”
穆良如释重负,不由念声阿弥陀佛。日后要为师者,此时就扯了慌,不是罪过了?
李济无声叹息,水来土掩吧。
总之高兴的一定是远志,当她在天一堂门口看见榜上有自己的名字时,宛若脚下生风,简直要快乐得飞起来,一路飞回了家。她推开门时太过雀跃,倒是把喜鹊都吓了一跳。
“过了!第一关过了!”
喜鹊才在院子里坐下,陪茯苓玩猜字游戏,屁股没坐热,就被远志拉了起来,只见姑娘蹦蹦跳跳的,嘴里一直嚷嚷着过了过了。喜鹊转念,料想当然是天一堂的事,她也高兴,目光熠熠:“真的!太好了!”
茯苓识字帖还没放下,那是陈洵转给他做的,他仰着头,望着远志,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明白姐姐自从到了金陵,这是最开心的一天,他也跟着笑。
喜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看,小茯苓也懂。”
远志莞尔:“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他放在心里。”她弯下身子,凑到茯苓面前:“但姐姐的高兴,还只有六成,过了年,或许就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