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站在露台上抽烟,深栗色头发,高鼻深目。陈斐一晚上见了二三十号人,实在不记得她叫什么,为了避免尴尬,遂蹑手蹑脚地溜过去。还没走到洗手间门口,就被发现了:“陈斐?”
她是梁马克父亲第二任妻子所出的女儿,比他大十多岁。“我在Claire家见过你。你和你朋友一起去的。你朋友现在好吗?”
陈斐惊讶于她还记得柳茜茜:“还好。”
“找到俱乐部的邀请函了吗?”她笑着,“像你一样。”
“什么俱乐部?”
“富豪妻子俱乐部。Claire这门生意做了很多年,有很多关系,应该能帮到她。”她饶有兴致地用烟头点点她,“不过你比她厉害。”
“厉害在哪里?”
“她一般只介绍正牌女友,你本来不够格。”
原来乔迁只是掩饰,贩卖才是本质。陈斐还以为自己天资聪颖、无师自通就吃上了这碗饭,原来还有人在暗中递筷子呢。
假期很快过去,学校重新开学。柳茜茜和钱方园依然每天开着二手车来上课,午饭时用茶水间的微波炉热自己做的盒饭,陈斐几次想过去搭话,都被她们迅速闪避,拙劣得好像根本都不想掩饰,对她敬而远之。
她起初很难过了几天,然而学业和简历很快占满日程,没留下多少伤感的空间。克莱尔王有一回给她打电话:“你最近在找工作吗?”
“只是找找看,有没有今年暑假实习的机会。”
“怎么还要找?”她笑着说,“不是找到了吗?”
陈斐哑然。窗外是一月的南加,平均气温十五度,有大学生穿着短裤踩滑板穿过街道,冬天在这里是面目模糊的季节,只有生日能让她隐约想起,这时候其实应该是要下雪的。
“是你的生日对吗?”电话里梁马克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很虚伪造作的懊恼,“好遗憾,我要去夏威夷。”
“什么时候回来?”
他突然严肃起来:“小斐,你要习惯我这样的生活。”
陈斐正开着免提写作业,给他打电话也不过是出于尽到乙方职责的考虑,完全没有任何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情感价值的预期,没想到他却如临大敌,生怕她逾矩了,生出非分之想。她哑然失笑:“你玩得开心。”
挂上电话,窗外的天已经暗了。她低头写了一会儿作业,起来给自己煎鲈鱼和芦笋。锅子发出吱吱声,身后的扩音器正播放最新podcast,还没开的红酒放在酒柜里。这是一个梁马克施舍给她的、虚假却温暖的中产泡泡,维持这种生活,就是她的工作。
陈斐叉着腰等鱼皮烤焦、翻面,突然胃疼,锅铲一抖,鱼肉翻进垃圾桶里。
她在晚上七点敲开钱方园和柳茜茜家的门。她们正要开饭,桌上放了两菜一汤。原来是陈斐卧室的地方,现在放了一张沙发,钱方园把她大学时从闲鱼上收购的二手投影仪搬了出来。
陈斐觉得自己颇似外人,迈进这间屋子,就像是来做客的。她把红酒从袋子里拿出来,笨拙地开口解释今天的来意:“……今天是我生日,梁马克说这支酒很好。”
“……你吃了吗?”钱方园问,搓着手。“坐下吃点?”
她执着地伸着手:“我挑了最贵的一瓶来的。”
柳茜茜推开椅子站起来。没过一会儿,从厨房拿来两个玻璃杯、一个喝咖啡用的马克杯,放在桌上,冲她点点头:“满上吧。”
陈斐高估了这两个人的酒量,一瓶酒到最后也没喝完,柳茜茜躺在地上问:“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怎么说?”
她翻了个身,把头枕在陈斐肚子上:“你生日,他去哪儿啦?”
“可能和男朋友在一起。”
两人一骨碌爬起来。陈斐看着天花板:“你们还看不出来?”
柳茜茜瞪大了眼睛:“我们,我们跟他不熟啊。那你呢?你现在干什么呢?”
“我给梁马克上班呢。”
钱方园心领神会,重新躺回来:“每个月拿多少工资?”
陈斐笑起来,报出一个数字。
她撇嘴:“好抠啊。”
“是挺抠的。”柳茜茜点点头,“这可是咱小斐初恋啊。是初恋吧?”
陈斐笑得浑身颤抖。柳茜茜摸摸她的肚子:“完了,你胖了,看来薪资丰厚,最近吃得不错。”
她纠正:“这个位置是胃。我是吃饱了。”
餐厅的落地灯闪了闪,灯丝熔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柳茜茜说:“我当时想,是我跟钱方园不知好歹了,二十万算什么呀。”
她认认真真地回答:“算我的救命稻草,算我的恩人。”
马克给的钱确实不多,但这是陈斐自己提报的。她对应该开什么价格毫无概念,简单算了算叔叔治疗五年需要的费用,除以她预估能为老板打工的时间,再斗胆乘一个相当保守的系数,报给他的时候还怕他觉得贵了,没想到他一口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