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以后还回来么?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么?”
卢照正低下头收拾提包里的东西,这两天总是阴雨不断,她犹豫着要不要带上纸伞。所以回林振民的话,就有些漫不经心,虽然也笑了,但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敷衍。
“我听说你下个月也要结婚了吧?到时候我去贵府吃喜酒,怎么会见不到哩?”
卢照上回结婚,林振民还真预备了贺礼,可她却没请他。现在她又说这种话来唬人,谁还会信呢?
眼看着卢照将要开门出去,林振民急得“嚯”一下站起来。他上下嘴皮还来不及动,卢照先淡淡地回望过来,笑道:“你忙你的,不用送了。”
很普通的一句话,甚至可以说得上轻柔,但就是自带一股不可违拗的威严,听得林振民僵了半边身子,只好不尴不尬地坐回原处,终于不再聒噪。
卢照见他有贼心没贼胆,反有些哭笑不得,衣袂飘飘地走远了。
汽车脚程快,卢照到春茂钱庄的时候,秋原还在写字间奋笔疾书。
郁秋原这个男人,还是游手好闲的时候多,卢照很少能见到他像这样正儿八经地端坐,再写个什么东西。当然了,这样的时刻以前肯定也有,只不过卢照没亲自遇见过,她就单方面觉得颇有意趣。
轻轻敲了两下门,卢照装模作样地“哟”一声:“这不是郁先生么?不好这样操劳的呀。”她学着卢太太讲上海话,惟妙惟肖,母女俩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秋原不自觉弯了嘴角:“我忙着哩,你不要来招惹我。”
“嗳唷,我哪敢呀。 ”卢照大摇大摆地走进屋,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离郁秋原很近,一抬手就能碰到他的书桌。桌上的书并不少,但大多都是金融方面的理论著述,只有一本前段日子很时兴的通俗小说,讲痴男怨女故事的。
卢照轻轻抽出那本小说,翻到她之前看到的十三章,继续津津有味地往后读。
“你慢慢写,我就在这儿等你。”
秋原当真是有些忙,卢照跟他说话都不抬头,只轻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哪里都不太平的时节,难得有这样一副安静的画面,一男一女,各司其职,偶尔间相视一笑,倒正应了西方人所谓的“罗曼蒂克”。
念及此,卢照就不禁觉得好笑。她跟郁秋原,两个包办婚姻的奴隶,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这样过了一个钟头,郁秋原才难耐地伸了伸懒腰,说:“阿照,咱们回家吃饭吧,我有点饿了。”
卢照还想帮着收拾一下书桌,谁知秋原反而不由分说地把她拦腰抱起,甚至略有些嫌弃她多事:“不要管那些了,反正明天来还是一样乱七八糟。”
懒人一贯都是这样理直气壮,郁秋原自己都不嫌弃桌子乱,卢照更不会追在他屁股后头要给他善后。她不是那样贤妻式的人物,只是挣扎着要下地:“你别闹我,一会儿外面的人都来看笑话。”
天这么黑,同事们肯定一早就回家去了,哪还有心思专门来看小夫妻的笑话。秋原抱着卢照往外走,步子迈得又稳又大。等出了春茂钱庄的大门,他才想起来问:“嗳,咱们家汽车在哪哩?我怎么找不到了。”
卢照有意戏弄人,就笑:“怎么,没车不能自己走么?这儿离我们家又不远。我本来就是预备自己走回家的,谁知道你非要抱我呢。”
坐车也好,走路也罢,秋原都是不怕的,他只担心卢照过不惯。于是轻轻往上掂了掂怀里的人,又笑:“这才几步路,抱你回去,哪里就把我累死了。”
说着,就朝他们婚房所在的方向大步流星。
汽车夫一直都在马路上等着,真要想坐车,怎么会没有呢。只不过郁秋原总翘着尾巴逞强,一副不可一世的疏狂样,卢照不愿看他那么得意,干脆就让他一路辛苦些好了。看他下回还嘴硬不嘴硬。
“咦,你出汗了,郁秋原。很累了吧?”
只是额头上有一点细汗,怎么到她嘴里,就好像很严重一样。秋原心里较着劲,嘴上尚且安分,低下头看了一眼卢照,反而问及一些工作上的事。
“老爷不想让你在厂里继续做了,后面还有别的打算么??”
“我不知道,他也没说,等等看吧。”
卢维岳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卢照夫妻俩结婚以后,他一次也没在卢公馆出现过。秋原的语气不免低沉下来:“那……就等老爷回来再说。”
“郁秋原,我是不是个很没用的人?我现在,活得就像一个傀儡。”卢照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出这样一句早有答案的话。她又故意把脸别得很远,不许秋原看清她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