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笛楠问:“实际上呢?”
“实际上是一个都没有,我一心想着成为职业球手,哪有功夫谈恋爱。”季佳音稍稍皱了下眉,又说:“当年寒假举行的那场全市女子台球赛,我拿到了冠军。可我那学期专业课的成绩很不理想,妈妈呵斥我,不许我再打台球,用她的原话是:‘女孩子家家的,好好学习考编考公是唯一出路。’但我丝毫不怕,还有老爸呢。他一直很支持我打球,还是叮嘱我,希望我重视学习,合理分配时间,可别领不了毕业证。”
“咱们山东的家长思想通常较为刻板,叔叔倒是开明的很。”
“很遗憾,我还是让我老爸失望了。”
“怎么说?”
“拿到人生第一个冠军吼,我整个人都飘了。下半学期,我继续疯狂练球,并不顾爸爸劝阻,报名了全国台球女子巡回赛郑州站,结果预选赛就被淘汰。我不服气,接连参加了南京站,厦门站,然而最好成绩也不过是十六强。”说到这儿,季佳音叹了口气:“自此之后,我开始自暴自弃。整天出去玩儿,还处了个同校高一级的体育系男友,不练球也不学习,天天丧的不行。现在想想,那半年的我,是不是...你们心理学中所谓的反社会人格?”
谢笛楠微笑摇头:“哪有那么严重,最多算是理想与现实冲突,导致心态失衡。我在学校也兼职心理咨询师,此类现象,见过不少。”
季佳音摊手说:“不管怎么说,那段浑浑噩噩的时光还是捱了过去。大二上半学期,我同男友分手,重新开始练球。在之后的天津巡回赛,我调整好心态,第一次地打入比赛四强。回到青岛后,我一个人去刺青店,偷偷在这里纹上了我的信仰。”
她举起芊芊玉手,露出左手食指,并以手机灯光照明。谢笛楠定睛凝视,看到她食指内侧纹上的英文-----freedom(自由)。
海边夜景中,季佳音笑若晚风,仿佛将“自由”两字刻进了灵魂。
谢笛楠对于互诉心声这件事向来谨小慎微。可今时今日,他已消除了自己和季佳音相处时的紧张感,并想要充分去了解她。
“自由的形态有很多种。若是将自由视为信仰,为什么会放弃台球?”他疑惑地问。
“没过多久,我爸在一次职业比赛中突发冠心病,进了重症室。我和我妈抱在一起哭,我甚至跪在医院走廊祈祷,求老天救我爸爸一命。谢天谢地,我爸被抢救了过来。”说到这儿,季佳音有些哽咽:“我清楚记得,爸爸握住我的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别哭,你得快乐,不要放弃想做的事。”她停下脚步,面向海岸:“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爸爸,还有日渐交瘁的妈妈,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我不能再任性,不能想着全国各地去打球,去比赛。我要一直留在青岛,陪着他们,一起生活。”
谢笛楠也停下步伐,看着大海,取出一支烟给她,并为她点燃。
“选择即使自由,尼采就算打不了职业比赛,我还是可以在节假日去业余赛。”季佳音吸了口烟,神情洒脱自然:“我们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不是吗?”
谢笛楠自己也点燃一只烟,颔首说:“我们从懂事开始,探索,追寻,希望自己和世界产生联系。而在绝大部分人的价值排序中,亲情是高于一切的。”
季佳音望向他,问:“哥哥,那你呢?你拼命寻找的那个联系点,是什么?”
谢笛楠撇嘴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拼命寻找,而不是随缘式寻找,甚至躺平式寻找?”
“无意识下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季佳音眼中有星光,幽然追问:“第一次,在咖啡馆看到你时,你站在落地钟前发呆,旁若无人。那一刻的你,明明就有拼命想抓住的东西。告诉我,当时你在想什么?”
谢笛楠对她刮目相看,连连摇头:“不得了,小小年纪,懂的洞悉观察,还懂什么叫‘无意识’。”
季佳音有些得意:“别太小看我,我可是辅修过心理学的。”
“我啊,经常会想起一位故人,和缠绕在我们之间的往事。”谢笛楠转回正题,边抽烟边说:“可是时间久远,一些事儿消失的突然,我记不太清了。但我还是想把那些碎片一般的往事捡起来。最好是可以装进一个箱子,放进我老家仓库,放在我的鱼竿旁边。”他并无保留地自我剖析,补充说:“我是个普通人,没有多么精彩的人生。那些碎片,对我来说,就是无比珍贵的东西。”
季佳音追问:“那位故人...是林奈姐吗?”
谢笛楠笑道:“你还是问了。”
“你知道,这是我早晚要问的问题。”季佳音紧盯着他,仿佛想从他的表情里寻到蛛丝马迹:“你爱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