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使馆门,像做了一场梦。
这就成了?太顺利了吧。她兴奋得单脚原地转圈圈,像小女孩。
一个人在特定的时代下,所做的努力会产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有风的时候,是老鹰飞得最快最高的时候,它在悬崖静止不动,徘徊不前时,是在等一阵风。
爱君乘的风叫《1990年移民法案》。
布什政府在1990年修改自1965年沿用的移民法,降低苛刻的移民门槛,加快吸收移民,在全球范围争夺和培养人才。
刚下过雨,空气是清新的,她深吸一口气,能闻到花圃里泥土的芬香。
她买了啤酒,烧鸭,和叉烧,带去阿叔阿婶家。
吃饭前,她对罗兰和奶奶的牌位和照片上了柱香。
阿叔替她高兴,又替她发愁:"我们也不知道美国消费水平怎么样?一年两万美金够用吗?我去银行兑点美元,你带去防身。"
他用一只筷子沾点汤汁,在桌面上写下:1000。
他和朱时燕都是吃公家粮,存款不多,但兑个一千美元应该不成问题。
爱君说不用不用,学校按月发放,不用交学费,剩下就是房租和吃饭问题。她打算联系香港房东芳姐的朋友,问问那边的情况。
朱时燕说:"你拿去。是我们长辈的心意。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用钱的地方多。你要是真用不上最好,存进银行吃利息。"
朱时燕说着说着,突然眼睛泛红,背过去吸鼻子。
罗振声轻咳一声,捡小碟边的花生米,碾去红外衣,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再喝一口啤酒。
爱君说:"阿婶,我又不是不回来。我是去外面镀金,又不是去渡劫。"
“事是好事。不过,”朱时燕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着说:"爱君啊,在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寻短见,要活着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懂我的意思吗?"
罗振声啧一声,"乱说什么话。"
嗯嗯。
爱君口含一口饭,味道咸咸的,喉咙哽咽。
她晚上住在阿叔阿婶家,睡在罗兰的房间。
罗兰以前用过的东西大部分烧了,做法事的人说鬼魂在另外一个世界习惯用自己生前的东西,用不到便心心念念,不肯投胎。
房间很久没人用,空空得只有个五斗橱,一张圆桌,竹箩筐,簸箕和零星做年糕用的工具。
朱时燕给爱君铺新的床单被罩,站上矮凳勾蚊帐的四只角,絮絮叨叨诸如新来的员工反应真快,我跟不上节奏咯。还要两年就退休,退休后也要学英语,到国外玩,阿婶找你蹭吃蹭喝。
爱君喝得有点多,从头红到脖子跟。笑着听阿婶自说自话,有一搭没一搭应承。
洗过澡,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干脆起来,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星空,夜里起了寒气,她用手指沿着一颗一颗星星连线,没有具体形象。
罗兰,我们终于可以一起走了。她喃喃自语。
爱君的机票是从广州到香港转机,再从香港到洛杉矶。
陆思成说:“我陪你一起去香港。”
“你疯了,去香港做什么?机票多贵,有钱没地方花吗?钱都还完了吗?”
她和他熟悉之后,说话直来直往,借钱这个旧话题大大方方摊开谈,有时候还互相笑话对方谁是真正的无产阶级。
“有钱自然要再投资,一下子还完多亏啊。再说,之辉和船头也不是白借,我给他们利息的。”
“好,那你去香港做什么?去吃菠萝包叉烧包吗?”
他翻白眼,“我有合作伙伴在香港,去出差啊。本来要坐火车去,既然你坐飞机,我就陪你一程,不差几个钱。”
她没再说什么。
离开前天晚上凌晨,贵香的羊水破了,定军急急忙忙跑到楼下开车,邓玉婵搀扶着疼得龇牙咧嘴的贵香下楼。爱君站在门口看她们。
走到楼梯口的邓玉婵把贵香的手搭在扶手上,突然跑回来,从裤袋掏出一个红包,塞进爱君手里,说:“我下午去银行兑的美金,兑点美金跑了三四个银行,麻烦死了。你拿去用。去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爱君看着邓玉婵脚步不稳离去,红包有点厚度,鼻子酸酸的。
第七十二章 来美国的第一个月
罗爱君在广州的时候打了通国际长途给芳姐在美国的朋友,称呼他区生。
根据芳姐的介绍和照片来看,区生估摸五十岁出头。他接到爱君的电话颇为吃惊,连问两次名字,一次是疑问,一次是重复确定,之后在电话那头沉默,似是在回忆。爱君轻轻咬住下唇,暗想芳姐别是单相思吧,难道人家早就忘记她。
“啊,不好意思,刚才想起一点旧事。你说你是春芳的朋友,来洛杉矶读书啊。我的儿子在洛杉矶,你联系他好不好。我有点事要忙。你最好在洛杉矶晚上十二点过后打给他。”区生报了串号码,匆匆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