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江北驰却犹豫了。
他到底挂心裴浅海的状况。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安排?”
“怎么了?”外科主任小心的斟酌用词,“是你妈那里的问题吗?我可以替你申请,把你妈转院到南丰的医疗中心……”
主任极力游说,就怕这最好的单身赴任对象跑了。
“不是的,我妈待在北泽习惯了,也离我爸近一点,事实上是……”江北驰笑起来,那笑里又恢复了平日的倜傥不羁,“您也知道住院医师要交个女朋友多不容易,上次出国我让初恋女友甩了,现在好不容易哄回来,才刚稳定下来就要调职,您知道的,得花些时间哄,哄好了,才能动身是吧,毕竟,家和万事兴。”
这话主任就爱听了,慢半拍才想起院里传江北驰的女朋友是企划室的女孩。
咖啡香在偌大会议室里慢慢消散开来,主任把手机在掌心里啪搭啪搭翻来覆去,思考半天,暗示性地问:“房子找了吗?没找好的话,有员工宿舍,医院附近新建成的社区,三房一厅,虽然得正式的主治医师才能住进去,但你这一调职就是三年,以后也是要在那当主治的,四舍五入也算是主治了,怎么样?这条件对方家里应该肯点头吧?还是要配车,那里毕竟没地铁,是偏僻了一点,但还有个大学在那,娱乐方面应该不会太糟。”
这是亲爹在替儿子打算了。
江北驰挺直背脊,清秀的面容有了浅淡的笑意,柔和了脸上过于锐利的线条,“房子我要了,车倒是不必,我自己买,但也没办法随便就哄人跟我走,至少,得先求个婚吧。”
这话他是说给自己听的,口气里却听出了没什么底气。
主任被说得哑口无言,呐呐点头。
“那婚戒……”
“不用了,我自有打算。”
横在结婚这件事前面的,还有很多,浪漫过头也只是给裴浅海负担。
出发南丰的时间还是压在暑假后,可是从六月开始,一周三天,他还是得过去带刚出茅庐的资浅住院医师。
补贴加倍,辛劳自然也加倍。
可辛劳没什么,他始终放在心上的,是这几个晚上,裴浅海在夜里无意识反复哭泣的事。
他问过精神科的同事,了解这是一种自我调节的机制,用来平衡被压抑住的潜意识,最好的解决方式是药物跟谘商同时介入。
他蓦地想起一个人,一个远在德国的人,才想着是不是要拨通电话过去,转角经过精神科,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往诊间里走了进去。
他抬头看一眼,插在口袋里的双手微微握成拳,心境复杂起来。
可同时,又感到欣慰与惆怅。
她倒是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坚强,可是这坚强长错了地方,她还是习惯自己一个人调干。
他人就在医院,距离她不到百米的地方,她一回头就能使唤,可是她就一个人,默默的挂号排队看医生。
其实心里面清楚知道,就算表面上一切都风平浪静,但后遗症却还在她的生命里顽固驻扎,就像被火烧过一样,伤口会好,但是疤痕永远都在。
精神科靠外的白墙上,江北驰白袍的袖子卷至手肘,一双手看似松散插在口袋里,可口袋里的双拳,却是握得死紧。
他在等着她出诊间。
这一次出来,她戴上了一个淡蓝色口罩,遮掩了红红的双眼。
门外的人都多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眼中也都仓皇。
每一次的心理治疗都是一次翻开旧伤口的体验,要有多少勇气才能踏出那一步,他也经历过、也明白。
人总是要直面自己的伤痛,才能脱敏、才能前进。
这是道理。
可是碰上搁浅在心上的人,道理不实用。
他想介入、想去拥抱,想给足所有呵护。
可是这不理智。
也会破坏她康复的路。
他继续跟着她下楼,见她去付钱等领药,小小的背影融在人群里,却依旧能被看出来格格不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酒吧。
她也是这样,像闯入禁地的小动物。
穿着制式化的制服,牛仔裙下一双细长的腿套着一双黑色帆布鞋,穿梭在人群里,递送酒水、收拾桌面。
在送酒来到他们这桌时,他递给她小费,她抬头看他一眼,不经意扇动睫毛微笑,也就那干净纯粹的一个眼眸,轻轻说了句“谢谢”,晃动了他的心。
在距离他出生那天的前半小时,一杯啤酒、一个微笑,像是追寻了几世的一次回眸,就此开启这一辈子的天注定。
江北驰第一回 感受到,宿舍里那群小子口中爱情存在的意义。
拿完药,她回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