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想起了很多有关生日的场景。
11:48。
小时候总盼着生日,哪有小孩不喜欢蛋糕的呢?
父母走得早,他们在世时是如何给她过生日的,祝今夏已经记不清了。但她记得祖母每年会为她过两个生日——阴历做寿面,阳历吃生日蛋糕。理由是,阴历是咱们中国人的算法,阳历是国际公历嘛,当然要国际化。
11:49。
照料再悉心,总有难以企及之处,比如祖母仅靠退休金抚养她,哪怕学校学费全免,政府有贫困资助,生活上也难免捉襟见肘。
看着别的家长拎着好几层大的蛋糕来班里,小寿星戴着皇冠众星捧月,全班孩子齐唱生日歌,祝今夏也满怀歆羡。
她的蛋糕总是很小,上面没有冰淇淋和巧克力。
她做梦都想拥有同桌女生收到的芭比娃娃、小熊公仔,可早熟的她知道,那只小小的水果蛋糕已经让祖母破费不已。
11:50。
九岁那年,祝今夏大声许愿,希望能拥有一条公主裙。
那个年代流行蓬蓬的白纱裙,丝绸缎带的蝴蝶结掐腰,再拿上一根仙女棒,戴上廉价的塑料皇冠,每个女孩子都能成为公主。
可是隔天,祖母从童装店里买回裙子,上面没有白纱,也没有蝴蝶结。
那是一条普通的棉布裙,虽然样式可爱,颜色漂亮,但——
“我不要这条!我要公主裙!”
祖母说:“这裙子透气,穿着舒服,夏天穿多凉快啊!”
“我要公主裙!”
“奶奶看了,那些纱裙硬邦邦的,料子不好,穿着也不舒服,还没弹性,等明年你长高了就穿不下了。”
“我只要公主裙!”
“今夏——”
“我就要公主裙!就要!就要!”
可惜最后,祝今夏也没等来她的公主裙。
祝奶奶是爱她的,但一则念及孩子身边没有父母,她身为唯一的长辈,必须担负起慈母严父两种职责,不能无限溺爱;二则经济实在有限,那个年代,一条好点的公主裙也要四五百,够祖孙俩吃上一个月了。
她狠下心肠。
“今夏,你能不能懂点事?你以为你是哪家公主吗?”
她说,如果不是我,你已经是个孤儿了。
她说,祖母年纪大,不比其他父母之于小孩,能陪你那么多年,等到我走了,你还能依靠谁。
你必须付出比别人多的努力,才能过上别人已经拥有的人生。
你得用功读书。
你一定要出人头地。
所以最后不仅没有公主裙,九岁的祝今夏也第一次明白,她从来都不是公主,也做不成公主。
11:55。
小升初,祝今夏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市里最好的中学,最好的实验班。
可地方小,关系户也多,机车厂干部子女不计其数。
特权的第一次展现便是,班委无需竞选,竟由老师叫上几个学生去办公室,你一言我一语便分配完毕。
祝今夏是以第一名的身份考进来的,捡了个漏,被分配为无人想要的宣传委员,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而无人问津有无人问津的道理,宣传委员这个职位,听起来像是班委里看饮水机、坐冷板凳的,却偏偏负责每周一次的黑板报。
干最多的活儿,得最少的关注度。
她唯一的存在感便是,每周一班会时,班主任会在台上提一句:“大家回头看看这期的板报,宣传委员辛苦了。”
稀稀拉拉不太走心的掌声里,无人得知每个人去楼空的周五,她是如何熬到天黑,吃一嘴粉笔灰,最后锁门离开的。
十三岁生日那天,恰好是个周五,祝今夏在黑板角落里一笔一划写下:Happy Birthday!
隔天,被班主任勒令擦掉。
11:58
后来她果然成为家属区里“别人家的孩子”,“出人头地”了。
卫城买来她童年梦寐以求的公仔,堆满半个房间,虽然最后它们都在角落里吃灰。
每年生日,卫城会买同一个牌子的礼物送她,因他偏爱“一生只送一人”的标语。可惜那个品牌盛产永生花,由于缺乏实用性,最后都免不了和公仔一起吃灰的命运。
除了礼物,他们也会吃顿大餐,看一场时下热门的电影,然后回到家中。
——卫城钻进书房,继续和好友一起每日开黑;而祝今回到次卧,继续看书、写论文。
除了晚餐比平时贵一点,餐桌上多一只谁也不会多碰,往往剩下大半的蛋糕,生日其实和上个周末抑或下个周末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