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几楼?”室内空调冷风一吹,黎想揿下 4,打了个激灵。
“和你一样。”陆安屿翻出一条干净的浴巾:“搭着吧。”
“不用,都到了。”
出了电梯,两个人屐拖鞋的脚步声拍在软绵绵的地毯上,节奏几乎一致。
黎想在房门口停下,手落在门把手上:“我到了。”
“嗯,好好休息。”
她合上门,听见斜对门几步之外的房卡滴滴声、门锁转动声和“砰”的一声,终于松了口气。
她急不可耐褪去冲浪衣和湿漉漉的泳衣,钻进了浴室。
热水浇淋全身,不断提醒着伤口的具体位置,让人避让不及。厚厚的防晒霜又滑又难洗,十几分钟下来,皮肤被磨得愈发干涩发红。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检查着身上的伤口,最后拍了几张比较严重的,夸大其词:【姐妹受伤了。】
沈确:【正常,苦日子还在后头。】
黎想:【我后悔了,简直是对我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虐打。】
沈确:【哈哈哈哈,冲浪顶多耗体力,关你精神屁事啊!它可不背这个锅,是你自己的问题...和陆安屿闹出幺蛾子了?】
黎想撇撇嘴没回复,目光落在和陈知临的对话框上。这两日他们如往常一般汇报日程、三餐、再互道晚安。表情包、标点符号,一样不落,却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成年人世界的「佯装无事」往往会带来两个后遗症:要么算了,要么旧事重提。无论哪一个,都给这段关系埋下了一个新地雷。没人知道这个雷还会不会爆,怎么爆;更不知下次会不会因为别的什么又无端牵扯到雷区。
她平躺在床上,细细追溯着矛盾的起源,最后不得不承认:岁月逐渐磨损了她对未来的笃信。
小时候,黎想总认为没有什么是会变的,不管是亲人、朋友还是陆安屿。
江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庙街的鸡蛋煎饼摊主风雨无阻,始终是同一位叔叔,手脚麻利,能记住她不爱吃海带丝,陆安屿讨厌吃萝卜角。而高中学校门口她最爱的炸串店,十五年过去,老板从中年到中老年,笑容依旧如初,总招呼着同样的话:“小想和安屿又来啦...今天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是黎想大学毕业前听到最多的话,这三个字像是一个魔咒,制造出重重幻象。黎想心安理得沉浸其中,没成想当钟声敲响,魔咒消除,变化往往来得猝不及防。
小学门口的集贤路在过去数年内重修了好几次,越拓越宽,等再见时早已面目全非。江城到申城的绿皮火车不知什么时候竟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和谐号动车。一瞬间,世界充斥着巨变,不变反而成了一种奢望。
这种信念解构的过程相当痛苦,痛苦到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痛苦到她不肯再给任何人一个许诺:没有任何一段关系会足够永久,只要当下还陪在彼此身边就足够。
她也曾试着和陈知临探讨这些,可往往话还没说到一半,对方就强势打断:“人心总是易变,所以我们才需要契约和法律的约束。”
黎想却不赞同:靠「约束」维系下去的关系究竟是感情还是责任?
他们有各自出发点,无法说服对方,最后不得不叫停争论。陈知临总无奈地摇摇头:“你怎么还是个理想主义者?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爱,但这份爱迟早会转化成别的:亲情也好,责任也罢,都是爱的一种。”
黎想既赞成又不太赞成,在心里嘀咕亲情和责任自然是亲密关系的一部分,可「爱」才当之无愧得占大头。
她想到一刻,只觉头晕异常;白花花的天花板开始飞速转动,每转一下就激起后背一层冷汗。她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手指却越来越僵硬,腹部的痛楚蔓延至后脑勺,转而对她脑袋抡起了锤子,一下又一下。
该死,她闭上眼,晕眩并没有减轻多少;头颅内掀起了惊涛骇浪。她预判到接下来的症状,老老实实躺着,静静等待这一波风浪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看天花板转速越来越慢直至停止。颈椎病、低血糖以及痛经,三管齐下,差点没害她彻底晕过去。
她轻缓口气,忙捞出包里的巧克力,咬了一大口;感知体温缓慢回升,混沌的神思恢复了清明。
群里分享了好几条大家近两日的冲浪视频。
大家各取所需,礼貌道谢,赞许着冲浪营贴心的跟拍服务,再夸几句摄影师的尽职尽责以及剪辑师的专业水准。
黎想快速浏览完一长串的彩虹屁,又将视频逐一看了一遍。
有一些捕捉到陆安屿的画面,他侧着身,膝盖微微弯曲,伸直双臂,神情专注目视前方;整个人稳稳当当站在板上,随着海浪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