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纾另一手捏住他的下巴,
“别动,画歪了难看的是你。”
江御闻声果真忍耐了一会儿没动,等季凌纾松开手再去沾花膏时,他才不满道:
“为什么是你给我画?”
“不然让门外那些老头来吗?”
“……算了。”
江御默默收回视线,闭了眼歇息,下巴垫在季凌纾手指上,由着他折腾。
季凌纾照着江财交待的规矩,给江御涂完唇脂后又开始画额间的花钿,嘴上还不停碎碎厌嫌道,
“什么入殓妆…八仙裙春梅鞋,大红盖头额间花,这是下葬?说是冥婚还差不多。”
“让这村里的姑娘生是夫家的人,死了还要变成夫家的鬼,他们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当真恶毒。”
“傅粉我就不给你涂了,脸色本来就白,上了到时候还难洗。”
……
季凌纾说了许多,江御一句话也没有搭,只是捶了捶自己的后腰。
他头上肩上穿铜铺银地戴了许多又重又沉的祭祀品,必须时刻挺胸端坐,否则那好不容易戴上的饰品就会滑落倾覆。
不仅腰酸背痛,他心里一直在琢磨前一晚在荷池旁发生的事。
季凌纾突然对着水中的倒影发怔,虽然只是短暂的几秒,但江御能感觉得到,当时那片池塘边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什么其它东西存在。
而那东西似乎……在怕他。
尖软的羊毫笔蘸着被雨气侵染到冰凉的水彩,忽而在江御额间落下一笔,因怡宵塔那房术药的作用,突如其来的酥冷惹得江御猛然一颤,本能地推开了季凌纾的手。
曙红的水墨滴落在季凌纾的腕上,恰巧雷声骤鸣,惨白的一道光后,季凌纾一抬眼,毫无征兆地就撞上了江御融着水雾的眼睛。
“你……害怕?”
季凌纾眨了眨眼,捡起被推落在地的毛笔,“弄疼你了?还是你害怕打雷?”
他不由得想起前一晚的雷雨夜里江御也是噩梦不断。
真的怕打雷?
“笔尖太硬,戳到我了。”
江御很快平复了神色。
他不该怕打雷才对,但只要雷声响起,心口处就会传来阵阵闷疼,呼吸不由自主地也会变得急促,五脏六腑仿若在极速下坠,被闷闷挤压。
如同那夜的梦境一般,像是被人一掌搡下了深不见底的悬渊。
“好吧,”
季凌纾叹了口气,难得没说他娇贵,“那我轻些,你忍忍。”
江御“嗯”了一声,也没指望季凌纾能在他额头上画出什么能见人的花样来。
半晌,季凌纾收起毫笔,江御撇了眼桌案上的铜镜,没想到额间的宝相花竟然栩栩如生,落彩生花。
“你还会画花钿?”江御微微讶然,“仙宗应该不教这个吧?”
“闲来无事,在平玉原的话本上看过,就记住了。”季凌纾状似无意道。
实际上是不久前,他在准备和师尊结为道侣时一笔一划认真学的,婚仪中亲手为道侣点上额妆也算是一种盟誓结印。
可惜并没有用上。
“咚咚——”
屋外江财叩了叩门,
“御儿,梳妆好了没有?马上就到发丧的时辰了。”
“好了。”
江御站起身来,和季凌纾对视一眼。
季凌纾结印施法,微光一闪,旋身化作了围在江御颈间的狼毛围领。
江御拨了拨领子:“热。就不能变成别的什么吗?”
“用不了神雾,就这了。”季凌纾理直气壮。
“那为什么要和我挤在一起,你没有自己的棺材吗?”
“摸不清那月娘的修为,让你一个人狼入虎口,我不放心,”季凌纾顿了顿,“而且找到它老巢的机会就这一次,村里没有第二个姑娘了。”
“那你的棺材里装什么?月娘会发现吗?”
“我要了纸人贴了符纸,没有生息的死人月娘也察觉不出来真假。”
江御这才没再反对,只是把那毛领又往下扯了扯。
村中规矩,殉亡夫,升喜棺,白烛合卺,绝胭断骨。
和二人设想的不同,喜轿中坐的不是姑娘,而是一对儿纸人,殉葬的女子则躺在另一口棺木中,看样子是打算直接活埋入土。
唢呐起,清箫奏,江铁牛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江御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抬了起来,往坟岗的方向缓缓送去。
烈酒洒向黄土,骤雨不歇,村里的壮年男子们披着斗笠合力为这年轻的娘子挖好了终穴。
咚的一声,喜棺入了土,沙沙的闷响砸在单薄的棺盖上,一抔一抔湿重的泥土被翻起,无情地盖在了新棺上。
狭窄的棺木中空气愈来愈稀薄,江御微微喘了口气,颈间的狼毛轻飘飘地盖在了他脸上,赖以呼吸的空气被渡入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