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荻又不说话,徐溶月看他脸色不大好,笑嘻嘻地道:“听闻昙佑法师的传衣礼,你托人去大昭寺求了菩提子做的念珠?”
程荻点头。
徐溶月道:“你对这位法师很有好感啊。”
程荻道:“程家诚心奉佛。”
公主府前站立着一个浅色衣裙的姑娘,朱槿下了马车,见她迎过来,不卑不亢地朝自己行礼,甚至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傲气,朱槿一下子确认了她是谁的侍女。
不出朱槿所料,她递上一张精美的信笺,道:“我家主人说她明日便要离京,希望殿下赏脸去十里亭送她一回。”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给朱槿回答的时间。
如秦妍一般,像是只会用下巴看人的白鹅。
她回了房才拆开信,发现秦妍的字颇为锋利漂亮。
整页信纸上只有一句话:“不来送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朱槿有几分想笑,也就真的笑出了声,“幼稚。”
比自己还幼稚。
京郊十里亭自古是送别之所。
朱槿令长青取了灵山酒窖的桃花酿,到十里亭时秦家的马车就在亭外,似乎只等着自己来。
她穿着一身青色长裙,盯着朱槿好半晌,定定地道:“你果然穿了朱色。”
我朝以朱色为贵,其实大家衣橱里或多或少都有几套红衣,但朱槿身上的红色,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秦妍临走前忽而莫名这么觉得。
朱槿身上的红色,是浑然天成的。仿若二月的红花,就算红如火光,却依然感觉不到艳丽,而是另一种勃勃生机。红色并不会为她本人增减半分明媚或妖冶,因为她似乎理应穿着红色。
红衣是她的陪衬,而非她是红衣的陪衬。
但朱槿自己并不明白,只听见秦妍低声嘟囔着:“……你平日怎么不穿红色……狡猾。”
朱槿还没来得及反应,秦妍已经换了一副模样,高抬起下巴,对朱槿道:“你觉得我的舞怎么样?”
朱槿想起那日她对自己投下的那朵鲜花,“很厉害。”
“那么今日,我用自己的一支舞换你的一纸字,你答应不答应?”秦妍直直地看着她。
朱槿微微一愣,秦妍补充道:“内容你定就是,我不挑,就想看看长公主的墨宝究竟是什么模样,带回去留作纪念。”
毕竟,那是赵泽兰如此不顾一切去喜欢着的人。
秦妍压住即将溢出眼眶的泪,站起身走到亭外。
沙土翩飞的尘光之间,秦妍轻快地动作,伴着呼啸的风声提起第一个动作。
她似乎全然随性而舞,想到什么动作便做什么动作,既有朱槿看在眼里便觉得必定经过苦练的有力腰肢起落,也有那种简单到连路边孩童都能轻松学会的舞步。旋转的时候如同青莲,而款款而动时又仿若柳条,秦妍对着天高云淡的京城深秋,舞着属于自己的痕迹。
青衣的裙摆在微风中摇曳,她在万物萧索的秋色里是唯一的绿意。
朱槿不由得看呆,双眸映出她轻盈跃动的影子,竟然觉得比那日中秋精心设计的衔花之舞还要美丽。
第四十九章 空谷
“你看过《西厢记》吗?”朱槿看着她额上细密的汗珠,给她倒了杯酒。
秦妍边喝便去瞧她,酒入口时才发觉不是水,呛得猛咳几下。
再抬头时气冲冲地看向她:“怎么是酒!”
朱槿“啊”了一声,疑惑地问道:“你们苏州不喝酒?”
“当然不!”秦妍急急忙忙地辩白,却见朱槿露出微微笑意,忽然之间明白了朱槿在故意逗她。
气恼之余,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她将心思放在赵泽兰身上太长久,都已经成了习惯,然而赵泽兰喜欢的那个人,自己却似乎一直不愿意去认认真真地去认识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天下之人,本应都配不上赵泽兰。
尽管她学的道理总是告诉自己赵泽兰也不过是这芸芸众生的一个。
从“明白”到“理解”,再到“践行”。
秦妍向前踏出了重要的一步。
她不愿意叫朱槿看出她心里的想法,最后只是“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回答:“没有。”
朱槿听她答完,挽着袖子取笔蘸墨,盯着她给自己准备的那页空白信纸,面上少见的滑过一丝犹豫与尴尬,一番挣扎,她在心底叹气,边落笔边对秦妍道:“我听莲心唱过一小段……”
她的话就像是写到最后墨水干涩,笔迹凝滞的字,夹着一丝刚好让人察觉出来的羞涩。
随即朱槿很快调整好自己,伴着笔尖落在纸上,声音也随之而起:
“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