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圣贤书、君子道不感兴趣,什么事都是看自己心情,想着如父辈一般,一辈子靠着荫蔽做个空架子官员,做个浪荡子也不错。世界很大,他并不缺少乐趣。
但魏则青一朝入狱,他看出程荻神色忧虑,与他偷偷去了刑场,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看完了全部。
明明,雨越下越大的时候,他们是想要离开的。
但是看着过去虽到中年依旧风华万般的钦国公一身囚服的安然跪在刑场,他从头至尾甚至不敢看他在京中出了名的深爱的夫人半分,反而是他的夫人紧紧抓住他的手,神色温柔静谧,仿佛还是从前在雕栏玉砌的庭院中同自己笑着招呼的模样。
他与程荻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们的血喷溅出来,流入雨水,将刑场变成一片血海。
那一晚,他们都没对彼此说过,但都知道,那一夜他们睡不安稳,闭上眼便是自己人头落地的模样。
徐溶月的这个噩梦,一直做到今天。
做到来到朱家祠堂的那一刻。
他抬眼,漆黑的眸中潜藏着翻涌的恐惧与战栗的激动,在见到朱瑜那道埋在阴暗之中的身影时,觉得全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了。
他手里握着剑,指尖却忍不住触上刃锋,划出细小的丝线一般的伤口。
血渗出来,徐溶月全身心地感受着那道泛着痒意的伤口,痛觉蔓延,像雨丝投入静海般微小,但徐溶月敏感的察觉,疼痛到生出一种快意。
朱瑜站在祠堂内,转过身望着他,望着他们。
不再是戴着斗笠的游侠,铁甲金戈,手配弩箭,那是徐家训练有素的私兵。
徐溶月站在最前方,与姗姗来迟的英国公会和,将这座阴暗的宗祠包围起来。
英国公似乎不太敢靠近这里,一直在看向自己银甲红襟的儿子。
但徐溶月看都不看他一眼,反而死死的盯着自己,握着剑踏进雪里,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崔质此前一直在黑暗的阴影里,见到越来越靠近的徐溶月,才站了出来,挡在朱瑜身前,冷声道:“徐大人,这是何意?”
徐溶月越过他,看向崔质身后的朱瑜。
朱瑜也看着他,微微露出笑,“徐溶月,你想赢吗?”
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让身后的英国公脸色变得异常糟糕。
但徐溶月却不为所动,坚定地道:“陛下,我已经赢了。”
朱瑜再如何狡猾,如今也只是他剑尖所及。
“你进宫时便不疑惑,周威替你开了东门,为何自己却要去北门守着吗?”
徐溶月提起剑。
朱瑜继而笑道:“你以为是什么?觉得他在对你表忠心?认为你这等多疑之人只有换了自己的亲信才能相信他?”
厚雪堆积,一步艰难,徐溶月忍不住加快步伐。
身后的英国公却在朱瑜的三言两语之间慌了神色,将士们闻言色变,也慌忙就要冲来,而就在此时,背后却传来洪亮的声音:
“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那是本该被吕家引走去往京郊神策营的胡徇文的声音。
第六十三章 玉碎
身后兵刃相接的声音一瞬间响起,英国公破天荒的猛喝出一嗓子,倒令人终于记起他也曾是个将门之子,回忆起昔年战场上老英国公的勇猛无畏。
徐溶月提剑杀来,双眼渐红,崔质清明的眼里落进他的影子,却在他的剑刃砍来之前让开了身影。
“嗡”地一声脆鸣,宛如玉碎。
剑锋与剑锋相击,迸裂出一声声剑鸣,白刃寒光划过两人近在咫尺的脸。
徐溶月红着眼,那张如月色般清俊的容颜映照雪色寒光,絮语般在他耳畔说道:“陛下,你们朱家究竟是如何驯服魏氏如此替你们鞍前马后,即便尸山血海也阻拦不住一颗忠君之心?”
他的剑势凛冽,此刻完全脱去那身文人皮囊,露出武将的风骨,压下朱瑜的剑,一路向上滑向朱瑜的胸膛。
朱瑜使出巧劲剑走偏锋,身子一拐,挑开他向自己劈来的动作。
衣袖半截飘落空中,落进暗处消失不见。
徐溶月发狠一般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朱瑜提剑挡住,“朕给过你们机会。”
徐溶月好似听见了笑话一般,“陛下应当是给了子慎机会吧?如今沂国公是哪一方呢?在东门与觅萧缠斗,还是在南门与吕家狭路相逢?他们文臣忠君,这才是陛下的好狗,即便跟着别人吃了那么久的肉,也依旧改不了啃烂骨头的本性。”
好友的血肉是美味的,徐溶月已经品尝过了。
只可惜没能狠下心,将那一小块肉吞吃入腹,这辈子恐怕也就没有了机会。
有了徐家的谋逆,才能换的了程家的“忠心”。沂国公踩着徐家的尸体保住了国公府,当真是好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