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道歉是出于何她自己也并不分明,是为了下午自己的无名火,还是别的什么,朱槿自己也在有意的模糊起来,让自己将一切愧疚压下,从不去想昙佑多年以来独来独往的原因,让他十几载的努力功亏一篑,暴露在世人眼下。
昙佑隐约意识到了她这句道歉的深意,抬眼时双眸中却不含任何怨怪与责难,只在喉头滚出三个字:“没关系。”
朱槿应该为此感到庆幸的,只是莫名的,在接触到他平静的双眸时,朱槿却提不起任何一点欢喜。
她的愿望借助了自己的公主之尊、皇家血脉,却并不知道,昙佑忘却她这一身骨血用了多么长久的时间,当他学会用那样平静的态度去对待她的血,又付出了什么。
七月,远在灵山寺清居的何太妃提出了带嘉宁长公主去皇陵祭拜太皇太后,随行而来的是太皇太后生前好友济惠大师的弟子昙佑。
金殿上群臣纷纷议论,后知后觉的想起世上还有一个与皇帝一母同胞的嘉宁长公主。
定云侯最先发声,提出帝王同样身为太皇太后嫡孙,理应一同祭拜。
朝堂忽地静默,几位大臣忍不住向上看去,见到一身明黄龙袍的少年帝王面上毫无波澜甚至于冷漠的神色,皆暗自投递眼色,不懂帝王到底是何态度。
许久,帝王忽而发问:“朕记得,嘉宁今年应是方过重孝。”
定云侯答道:“是。”
帝王于是不再提起此事,转而议起其他,像是把嘉宁的事忘却了一般。
圣旨从宫墙穿过京华最热闹的街市,最终停在了灵山塔下。
灵山寺又一回热闹起来,如海临行前将一块玉佛还给了嘉宁,不好意思道:“殿下,这玉佛的裂隙我找遍了山上山下的工匠师傅也修不好了,师叔祖说玉佛有隙再如何修也不会圆满,让殿下或可再找一块好玉请人雕琢。最后,住持说不论何时,灵山寺永远愿意接待公主,为公主祈福。”
朱槿抿了抿唇,最终只是笑笑:“替我谢谢住持。”
如海道:“殿下,如海会守着您的酒窖不让师傅乱拿的。”
朱槿闻言不由得一乐,看着如海巴巴的仿佛要哭出来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不是见不到了,灵山离京城又不远。”
如海苦笑着,知晓朱槿在灵山十几年,自己都并未下山过几回。
他送别朱槿,又对昙佑道:“师叔放心,灵山塔一切有我。您回来时一定还和今日一样。”
他知道无论如何昙佑终会回来,是以不如面对朱槿一般依依不舍。
昙佑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念珠,道:“多谢。”
京城繁华,行人如织,车水马龙。
飞舞的吆喝与丝竹声不时传进朱槿的耳朵,快马拉着精致华美的香车踏过平整的街道,扬尘几米。
聚贤楼雅间里,赵泽兰不由得探出身去看华贵的马车仪仗越过长街向宫墙行进。
对面的人薄唇淡笑,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热闹吗?”
赵泽兰闻言回过头,压下心头的喜悦,语调谨慎地回答道:“是。”
对面的人只着寻常服饰,白衣如练,玉冠环佩,全然不如平日漠然冷肃,展现出几分少年人的凉薄风流。
明明是相似的五官,却是全然不同的气质神情。
“你与嘉宁的事太后那边没什么反应,皇祖母倒是看的很准,料定了不会有太大阻力。不过肃王回京时必定有一场风波,你多照看些你那个妹妹,定云侯府最好别牵扯进去。”
赵泽兰张了张唇,堵在喉头的话没有说出来,最后只道:“是。”
白衣人勾了勾唇,起身走了。
赵泽兰留在原地,心底那份淡淡的喜悦被冲散,反而覆上一层沉重的阴影。
朱槿再进宫墙,是吴太后设的宴。
吴太后年纪不大,不过四十上下,再加上保养得宜,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不少,美丽雍容,却在眼角眉梢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高贵威严。
见到朱槿的脸那一刻,吴太后的目光里飞快地滑过一丝晦暗。
朱槿并未注意,视线迅速扫过宴会各处,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见的人的身影,反而是昙佑悄然皱了眉。
何太妃面对太后一如往日在后宫时恭敬,口中回答着吴太后的寒暄。
吴太后身边的席位坐着一位女子,看着与朱槿年纪相仿,眉眼端庄大方,神情也颇为沉稳,见朱槿朝她看来便微笑着向她致意。
朱槿看着她那身华丽的真红大袖衫与头顶华贵的凤冠,明白了她的身份。
太后与何太妃叙完话,便把目光转向朱槿,先开了口:“嘉宁一向可好?”
朱槿看向她,一身素色华服,容颜却与从前记忆中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似乎没什么变化,她回答的平平无奇:“劳太后娘娘挂怀,嘉宁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