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在她面前不曾多任性过,她来教养她时已经十五岁,三年相处虽无法做到推心置腹地将她当作母亲,却心怀感激。
此时让她担心,朱槿也局促,手心不自觉地揪住衣角道:“太妃娘娘。”
何太妃却并不计较,只是笑了笑,“嘉宁,你应当再嘴甜一些的。”
何太妃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走近。
朱槿犹豫了片刻,依言走到她身侧坐下。
何太妃亲自替她挽了挽凌乱的发丝,温声道:“你的父母虽不多言,却都是能言善辩之人。”
提及父母,朱槿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却很难找出他们的影子。
何太妃接着道:“不过太皇太后少时听闻也不算是会说话的人,或许你随了她。太皇太后是个有福的人,只愿嘉宁日后也会如此。”
朱槿低下头,“太妃娘娘……我没有祖母那样的好运气。”
何太妃笑道:“嘉宁,有时候你所见到的并非就是全部。你一直要比很多人幸运,只是自己一直尚未发觉。”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片刻,旋即又抚过朱槿的脸颊,“或许等你日后真正长大,就会突然发觉,你的这段平静、枯燥、烦闷的少时生活,却是非常幸福的一段人生。”
“只是,我更希望你不会这样觉得。”
朱槿抿唇不语,似是难以理解。
何太妃不再纠结于此,转了一道话题,“你近日叫长青长松准备准备,你已经耽误得太久,待太皇太后忌日,我的使命也就该结束了大半了。”
朱槿抬头望她,有些欲言又止,迟疑地问:“我要离开灵山塔吗?”
“嘉宁,”何太妃道,“你要记住,无论处在什么境遇,你都是先帝亲封的嘉宁公主,是如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就算别人忘记你、否定你,也无法改变。你自己得永远记得,你是皇家最尊贵的女子。”
朱槿想象不出自己作为一个公主的样子,在灵山的十几年里,她从不知道一个真正的公主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除了那些名为“殿下”的称谓,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公主”还有任何特殊之地。
但是,她起码知道,“公主”是有特权的。
所以,她问:“太妃娘娘,昙佑可以随我下山吗?”
第六章 华彩
太皇太后逝于七月,正值朱槿及笄、新帝登基的那一年。
朱槿那年没有去看山寺中的桃花,只在上元节时登上了灵山塔最高层,在夜风中遥遥地望见过京城的一片静谧灯火。
太皇太后的病自年初便重起来,不断有大夫进进出出。而朱槿只有沉默地守在太皇太后病榻前,无言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
她这大半年几乎寸步不离,看着太皇太后的房间渐渐浮起清苦的药香、渐渐沾染上腐朽的霉味。
京中传来消息说想把太皇太后接回去疗养,最终却一次次被太皇太后拒绝。
七月时太皇太后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势,但是朱槿此刻还茫然,整日地恍惚。
太皇太后不经常醒,醒来时却一定要冲着嘉宁笑一笑,每一次的笑意,都让朱槿觉得似乎死亡离祖母并没有那么近。
那日朱槿守了大半宿,实在是累的困倦,便趴在太皇太后的床沿睡着了,睡梦中本不安逸,却不知从何处传来温柔的安抚,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奔去太皇太后的院子,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的人。
方嬷嬷流着泪拦住她,只道:“殿下,太皇太后还未曾诏你进去。”
她愣住,眼泪就这样夺眶而出,一闪身已经冲到紧闭的院门前,疯了一般拍着太皇太后的院门一声一声地叫着“祖母”。
她记得很多人都来拉住她,彷佛她和祖母分离的那样远,那一段时间的争执,漫长的就像是她再也见不到祖母。
实则不过多久,院门再次敞开,一个太监大声的宣着旨意,“请嘉宁长公主入内!”
朱槿再冲进去时无人阻拦。
太皇太后的房内生着浓郁的檀香,彷佛遮掩住了多日以来的苦药味,却刺鼻异常。
朱槿进去时才发现房内伫立着的人,是那个与她一同长大的小和尚。
她只是瞧了他一眼就赶到太皇太后的榻前,却并未细想过从来不曾与昙佑有过交集的太皇太后,为何在临终前召见了他。
最后她与昙佑一同出去,京中来的人也只当昙佑与她交好,是随她一同进去。
昙佑在深黑的夜色里看见朱槿房门的灯火灭去,才准备转身离去,谁知刚刚转身,窗棂忽而被推开,昙佑的身形微微僵住。
“昙佑,”朱槿在背后叫他。
昙佑转过身,远远的相望。
朱槿的脸色已经平静,此时脸上甚至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垂眸低声道:“对不起。”